《捕案捉影·初遇篇》贝晓

19、贡生案05-口心非

　　“胸有成竹？”陆明宗皱起眉头，他望着书生，认真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有办法让自己一定考中？”
　　“晚生不敢妄自揣度，许兄当初的那句话，实在令晚生有些难忘。晚生曾听说过许兄当年的一些传闻，所以……”
　　陆明宗知道这书生所指何事，点了点头：“那你可曾还发觉他有哪些异状？”
　　“晚生与许兄平日接触也不是太多，只是因为住在同一客栈，房间又相邻，所以看到的能多一些。许兄房间的灯经常亮到深夜，而他第二日清晨起床，却又总是精神奕奕……总之晚生就是觉得他这几日的表现很不同寻常，但具体却又说不太清楚。”
　　陆明宗点点头，让书生退了下去。虽然这书生的一面之词未见能全信，但是至少也说明许鸿鸣死前确实是有些异状出现的，所以他究竟还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与他的死之间，又是否有关？

　　放下陆明宗暂且不谈，再说吴铭。且说吴铭昨日被“押解回府”后，陆大人轻飘飘地留下句“私自外出，按规矩罚”后便转身离开，弄得众捕快是一头雾水。提点刑狱司的捕役大多都侍奉陆大人多年，了解陆大人的脾气，陆大人虽然不轻易发火，但是一旦遇到下属耍滑之事，绝对会严惩不贷。之前曾经有人因此而丢了差事。可刚刚看陆大人那语气态度，怎么看也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再看吴铭那满脸憋屈的表情，众人更是觉得此事蹊跷，于是待陆明宗一走，众捕役便纷纷围到吴铭身旁，七嘴八舌地问道：“小铭子你怎么了？怎么惹到大人了？”“就是啊，你刚刚上哪儿去了？”
　　“唉，众位哥哥别提了。”吴铭叹了一口气，“我刚刚出去查案被大人撞见，结果大人非说我私自行动没有预先知会他，不由分说便要罚我。”
　　“啊？！”一众捕役听到，又是一阵纷杂，有人问吴铭去了哪里，有人问吴铭查到了什么。吴铭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刘捕头开口：“我说吴铭，你刚刚既是出去查案，为何不实话告诉我们？”
　　“我……”吴铭不好直说自己是去青楼套话，只好道，“因为我不知自己所查的是否与案件有关，所以想先去打探一下，如果真的是了再告诉各位哥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刘捕头正色道，“吴铭，提点刑狱司的规矩，凡是查案至少要两个捕役同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一旦遇到危险，两人能有个照应。我们出门查案，打交道的往往是三教九流，其中更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一旦他们生起气来，动刀动斧都不意外。你一人外出，一旦遇到这些危险，你该如何应对？”
　　“我……”吴铭被问得一怔，他刚刚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正结舌时，一旁的众捕役都纷纷开口附和：“就是啊小铭子，你可不知道，那些亡命徒发起疯来，可是不要命的！”“可不是嘛！我就曾经被人拿刀追出了几里地！”“就是，我还曾经差点被人下毒，要不是老胡看到，我这命可能就交待了！”“前些年开封府还有个捕快被山贼绑走，发现的时候尸首都快被狼啃光了……”
　　吴铭听着一帮捕快叽叽喳喳地讲着他们的各种遭遇，一时竟有些错愕。吴铭自认凭身手寻常的凶徒伤不到他，但他却忘了，在提点刑狱司的众人眼中，他其实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寻常后生，没有武功与利刃傍身。吴铭回想起刚刚陆明宗见到自己时那个复杂的眼神，所以说……他刚刚去寻自己，或许并不是为了追查自己的行踪，而是担忧自己的安危？
　　见吴铭不再说话，刘捕头只当他是后怕，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不管怎么说，你这次既然无事便罢了，只是以后一定要长记性。大人既然说了要罚，这两日便由你负责打扫大堂，也算是立立规矩。”
　　“哦。”吴铭规规矩矩地点点头。

　　于是当晚，吴铭便一个人留在大堂上，扫地抹灰，清理刑具。吴铭手上忙碌，脑子也没闲着。他开始回想刚刚与陆明宗的那一番会面。尽管衙门内的众捕役对此有一番解释，可是仔细想想，吴铭却觉得，陆明宗今日出去寻自己恐怕还是怀疑多过担忧。如果他真的是害怕自己遇到危险，应该会叫上更多的人同时搜寻，而不是一个人四处乱逛。然而……吴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青楼外自己碰到陆明宗时对方的那个眼神——那其中虽有不满、怀疑，但也有一闪而过的担忧与心安……
　　所以，也许，陆明宗对自己也是有那么点儿关心的？
　　进入提点刑狱司半月有余，吴铭自认他已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信任，唯独对于这位陆大人，吴铭始终心有顾忌。其实当初在天书案的接触中吴铭就感觉到，这个陆大人不是个平庸之辈。他心思细密，观察敏锐，远非那些浑浑噩噩的寻常官员可比。而且，此人武功也十分了得。魏王府那夜如果不是自己出其不意，恐怕很难从他的刀下逃脱。所以，自己选择进入提点刑狱司，着实是走了一步险棋。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没有错，陆明宗一直对他心存戒备，几次三番的言语试探，显然怀疑他就是神偷无影。然而，这其中也有些奇怪之处。按说以陆明宗的能力，他要调查自己应该有大把的手段，然而陆明宗的表现却似乎有些……消极？吴铭感觉到，除了言语上的试探外，陆明宗似乎并未真正对自己穷根究底。而且，即使是言语上的试探，他的态度也有些暧昧，至少绝对不像他对待寻常疑犯那么咄咄逼人——一句话，吴铭能感觉到陆明宗对他的怀疑，却感觉不到陆明宗对他的敌意。
　　难道说天书案中，他也发现了蹊跷？
　　想到这里，吴铭嘴角露出了微笑。也好，那就看他们谁先识破对方的底牌。

　　打定了主意，吴铭手上更麻利地干了起来。二更鼓敲过时，他终于将整个大堂打扫干净。
　　吴铭拍拍手，环视整间大堂，目光中露出满意之色。他抻了个懒腰，正准备拿着东西离开，然而举灯环视时，他突然扫到了堂后不远处的那个地方……
　　吴铭的脚步停了下来。
　　自从来到刑狱司后，他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站在卷宗房外。刑狱司的捕役们白日一起行动，晚上也是同吃同住，很难找到单独行动的机会。更别说，还有陆明宗那双眼睛不时盯着自己。没想到，今天居然赶上了个难得的好机会……
　　思及此处，吴铭抬脚便想上前，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在哪里？”陆明宗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从大堂那边传来。吴铭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边还举着灯，大概是灯光引来了对方的注意。于是他连忙调整表情：“是我，大人。”
　　说话间，陆明宗已经走到了堂后，正与想要往回走的吴铭打了个照面。
　　见到是吴铭，陆明宗先是一怔，待看到他拿的铜盆与抹布时，又瞬间恍然。
　　“收拾完了？”陆明宗问道，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嗯。”吴铭老老实实回答。
　　“知道自己今日错在哪里了么？”
　　“知道了。小人不该单独行动，这样容易令自己身处险境。”
　　听到这回答，陆明宗满意地点点头：“知道错了，看来还算孺子可教。怎么样，干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用不用吃点宵夜？”
　　“不用了。”吴铭摇摇头，正想说自己不饿，然而偏偏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这声音实在有些响，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格外响亮。
　　“……”吴铭讪笑，有点想一头撞在堂上的柱子上。
　　陆明宗自然也听到，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对吴铭道：“走吧，正巧我也饿了，今日的宵夜便算你一份。”
　　陆明宗说完，便转身向后厨走去。吴铭见再推脱实在显得有些刻意，只得抬脚跟上。

　　两人来到后厨，此刻天色已晚，厨娘早就回家了。厨房中除了备好的明日做饭的材料外，就只剩下几张大饼。那大饼是冷水和面烙的，趁热吃时还算好吃，冷下来之后硬得可比铠甲。吴铭幸灾乐祸地瞟了一眼陆明宗，想看看这位陆大人打算如何做。不想陆明宗竟似毫不意外，他先是看了看大饼，而后从菜篮中挑出几颗青菜，递给吴铭：“去，把菜摘了洗净。”
　　“啊？”吴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陆明宗见他这呆样忍不住好笑，他揶揄道：“怎么，光想着吃，不想干活啊？”
　　“啊不是。”吴铭回过神来，连忙接过青菜，他从旁边寻了个干净的铜盆，拎着盆跑了出去。
　　从院内井中打水将菜洗净，再将根与老叶摘掉，吴铭这才带着收拾干净的青菜回到厨房。这边，陆明宗已经生起了火，见吴铭回来，他说了句“正好”，便接过青菜，三下五除二切成小段。葱花爆香，青菜入锅，添水成汤，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趁着尚未开锅的时间，陆大人又将那几张面饼取来，在案板上切成小块，而后将它们下入滚沸的汤锅……待吴铭回过神时，两碗热气腾腾的烩面饼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
　　吴铭：……
　　“怎么了，饿傻了？”陆明宗笑着将其中一碗塞到吴铭手上。
　　“啊？哦。”吴铭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在陆大人面前露出目瞪口呆的傻样了。不过反正傻都傻过了，吴铭也索性不去理会了。他一边接过碗筷，一边问道：“大人，您还会做饭？”
　　“怎么，这有什么稀奇？”陆明宗拿起筷子。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吴铭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你还知道‘君子远庖厨’，看来杜掌柜对你不错。”陆明宗笑意更深。吴铭自觉有些说秃噜嘴，刚想找补，不想陆明宗却继续开口了：“我幼年时母亲身体不佳，所以我从学堂归来，经常要帮着她做饭烧火。后来外出学艺，帮师傅家中做饭扫地也是常事。”看着吴铭意外的表情，陆明宗笑笑，“怎么，以为只有你幼年吃过苦？”
　　听到这句，吴铭突然感觉心中被刺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大人说笑了，您就算家中贫寒，至少双亲俱在。哪像我，至今仍不知双亲是谁，是否还在世上……”
　　吴铭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吃惊。他从未想过竟会对陆明宗吐露心中的真实感情。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这烩面给冲昏头了？吴铭不想让陆明宗窥探自己太多，于是马上换上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不过我现在也不错，有差当，有银子拿，晚上饿了还能让大人给我做顿宵夜。”说完，还鬼脸般地吐了下舌头。
　　“让堂堂提点刑狱知事亲自出去寻你，回来还给你做宵夜，这样的捕役，你也是独一个了。”陆明宗拿筷子一戳他的头，“吃完记得把锅碗瓢盆都刷干净，如果明天被厨娘发现有人进来偷吃，你就甭想吃饭了。”
　　“不是大人，这宵夜您也有份啊！”吴铭喊冤。
　　“那碗也归你了。”陆明宗说着起身。吴铭这才注意到，陆明宗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那他这是……专门给自己做的宵夜？
　　错愕间，陆大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来，开口道：“吴铭。”
　　“啊？”吴铭抬头。
　　“吃完饭赶快回去睡觉，”陆明宗看着他，眼带笑意，“别到处乱晃。”
　　陆明宗这话说的，好似别有深意，又好似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心。吴铭不确定陆明宗刚刚是否猜到了什么。然而陆明宗不待他反应，转身离开了厨房。
　　吴铭目送陆明宗离开厨房，许久才回神。他看了看手上和灶台边的两大碗烩面，再看看一旁的盆碗瓢勺和那口大铁锅，突然有种被陆明宗耍了的感觉。
　　他根本吃不了这么多好吗？！陆明宗你就是想让我一个人干活！……

　　这一晚，吴铭最后干到了三更。到最后，他已经没有了去夜探卷宗房的心思，回到屋中倒头便睡。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当吴铭衣冠不整急三火四地跑到班房时，其他捕役早就已经到了。
　　“吴铭？”刘捕头看他出现有些意外，“你怎么起这么早？大人今早还嘱咐说你昨日做得晚，今日上午可以不用当值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都起来了。”吴铭回答完才反应过不对，“大人？哪位大人说的？”
　　“陆大人啊。”刘捕头道，“他今日出门前特意叮嘱的。”
　　“陆大人出门了？”吴铭有些好奇，“这么早去哪儿？”
　　“听说是什么陈大人家，好像还是案子的事情。”
　　“陈大人？”吴铭瞬间反应过来，“陈之清？”
　　“嗯？陈之清是谁啊？”
　　“哦，没什么。”吴铭没有回答，他望着衙门口，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看来这个陆大人也喜欢口是心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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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吴铭：大人你说，你到底是关心我才去找我还是怀疑我才去找我？
陆明宗：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