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暮她朝》四月豆

12、为一个人心疼

　　下午时候天空毫无征兆地灰天了，空气越来越闷热，这是要下雷雨。

　　纪辽在床上玩游戏，午饭没吃的他肚子空空的叫。

　　他卧室小小一间，唯一的书桌上零散摆着些小玩意，木制的陀螺，年少玩过的溜溜球，自己制作的弹弓。

　　就是没一本书。

　　他天生就不爱读书。

　　窗外隆隆地几声响，暴雨如注，噼里啪啦地撞在蒙尘的玻璃窗上，扰得人心慌。

　　纪辽心烦意乱，第五次玩游戏死翘翘后，关了页面，划开□□音乐，放起了歌。

　　是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

　　乍听雄浑的前奏，纪辽一眼就喜欢上了。

　　壮年的摩西领导希伯莱人摆脱在埃及被奴役的命运,前往旷野，开始自由的新生活。摩西手持由耶和华祝福过的牧羊杖分开红海,使希伯莱人度过红海，平安离开埃及。

　　纪辽幻想有一天，他能生出果敢的双翼，摈弃这束缚他的地方，走向更辽阔的天地。

　　就在他沉醉于美好的幻想之时，他的房门“梆，梆，梆”。

　　三下。

　　纪辽恍若未闻。

　　“小兔崽子，你赶紧给我开门。你爹我在外累死累活，挣钱给你上学，你回来就把我关在门外，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声越来越大，将这个房间久远的宁静全部打破，纪辽睁着眼睛听了一会，终于下床。

　　刚开门就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酒气熏人，眼眶红肿，丝毫看不到身为父亲的慈爱。

　　纪辽早已经习惯，因此面对他的愤怒，只平静地来了一句，“我没钱。”

　　纪天海瞅着这张见证自己耻辱的脸越来越像当初抛弃的那个女人，顿时恨不打一处来，同时又被儿子捅破心事，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他妈什么意思，当我看的上你那点臭钱，我在外也挣了钱。”

　　纪辽冷冷一哼，“那更好，就别来骚扰我。”

　　“我生你，养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白眼狼，跟你妈一样的货色。”

　　那巴掌来的又脆又响，纪辽木了半边脸，他浑然不知疼痛，挣扎了身子，冲出了雨中。

　　不是他怕了，而是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打死纪天海，那个没出息又从来对他恶言相向，拳打脚踢的父亲。

　　纪辽冲进了大雨里，才不到一分钟，他浑身就湿透，额前刘海湿成一绺绺的，贴在脸颊上，个别还沾到了眼睛，非常不舒服。

　　纪辽已经顾忌不了，他只是茫然地在天地间行走，前无出路，后无归路，形似伶仃孤魂，唯有凄怆。

　　他一直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直到有所悟地回头，却发现自己走到的婆婆家。

　　这是他的习惯，每逢和纪天海吵架，无处可去时，纪辽总会去婆婆家呆一呆。

　　只是现在婆婆家里有姜苜在，他这个狼狈样不想让她看到。

　　“婆婆，刺猬窝都是水，我拿伞遮一下。”

　　就在他要转身想去找孙齐的时候，姜苜从堂屋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蓝伞。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雨中，纪辽分外狼狈，可眼眸却显得异常深邃。
　　姜苜惊地瞪大眼，回过神来，她已经冲进了雨幕里。

　　伞哗地一声撑开，高高举在两人头顶，姜苜看着比落汤鸡还狼狈的纪辽，目露不忍，“你怎么湿成了这样。”

　　隔绝了外面的风雨，替她撑伞的女孩一张清丽的小脸，蓝色百褶裙上滴落的风雨，晕出心动的痕迹。
　　纪辽心情悠然升了个调，嘴巴忽然笑开，“来散步啊。”

　　姜苜狐疑地看着他。

　　“喂，我冷。”

　　纪辽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角上挑，丝丝缕缕的痞气。

　　“你爸又打你了，刚回到家就不安生。”婆婆托着纪辽的下巴，用布包着鸡蛋在他右颊轻轻摩挲，“叫你别和他吵嘴，你非不听，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别理不就行了。”

　　纪辽身上包着个浴巾，安安分分坐在沙发上，任由婆婆摆弄训斥，时不时瞄向对面垂头摆弄着裙摆上的流苏的姜苜。

　　“嘶……”纪辽咧了下嘴。

　　婆婆叹一声，慢慢放轻了摩挲的力度，“他这回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我也不关心，反正我再熬个一个半月，就走了。”

　　婆婆又重重叹一口气，摩挲纪辽脸上那巴掌印，一句话也不说了。

　　说什么呢？
　　从小看到大，纪天海每次回来，纪辽都是一身伤。

　　父不像父，子不像子，成什么样子，冤孽啊！

　　婆婆走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纪辽咳一声，裹着浴巾，慢慢擦头发。

　　姜苜已经拿起了茶几上的，削起了苹果，

　　“你爸爸为什么打你？”姜苜犹豫半晌，还是先开了口。

　　搁下手里的毛巾，纪辽情绪低落，“他想向我要钱，被我说了，恼羞成怒，就动了手。”

　　姜苜愤愤，“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哪有这样的父亲。”

　　“哼，他可不想要我这个儿子，简直象征着他的耻辱，”面对姜苜困惑不解的神情，尽管接下来的话是自揭伤疤，纪辽还是选择说下去，“镇里人都说，我妈嫌纪天海没出息，跟人跑了。别人明里暗里嘲笑他，他生了气，无处可撒，就发泄到我身上。”

　　“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也没什么怕的，就当我是在还他的生育之恩。”

　　用这种方式来还，未免也太过极端。
　　姜苜重重一划，苹果皮陡然断落在地，她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纪辽将她的表情过滤了一遍，顺便又猜出了可能的心理活动，所以在姜苜又看他时，他脸上的笑意几乎要逸出来，“姜苜，你是关心我的吧？”

　　被人看出心思些微的慌乱后，她马上板正了脸，力图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你想多了。”

　　“是吗？那刚才你脸上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表情怎么解释？”

　　姜苜咬一口苹果，打开了电视机，“这又不能说明什么，我也是有同情心的。”

　　对待她的死鸭子嘴硬，纪辽只“唔”了一声。

　　外面的雨停了，湿亮的地面干净无比。

　　刺猬的窝因为雨伞，幸免于大雨滂沱，这会子，小灰从窝里出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去喝积水。

　　雨水不干净，姜苜怕它喝多了，不健康，把小灰撵离了积水坑。
　　纪辽发觉她实在是太过仔细，一边帮她一边又道出实情，“刺猬适合野外生存，家养的话成活率很低，养十只能活两三只就不错了。所以，圈养刺猬就等于判了它的死刑。”

　　听完，姜苜气得要跳脚，“那你还让我养它。”

　　纪辽挠挠头，很尴尬，“那什么……当初你不是生我气吗？我想哄你开心，一时就忘了这茬。”

　　姜苜瞪他一眼，难怪从昨天起他就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照顾刺猬这么细，原来是因为这个。

　　姜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现在担心小灰马上就要死了。

　　“不过，你放心，婆婆以前养过，她知道怎么办，小灰不一定就会死。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们就把它放回野外生存。”纪辽从桌上拿了苹果，正想要姜苜帮他削，可一看她说不上太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纪辽还是安分地咬了苹果。

　　“真的没事吗？”姜苜手里的苹果转了一圈，担忧不止，忽而，她转脸恶狠狠地凶了纪辽一眼，“小灰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正专心咬苹果的纪辽，被她凶狠的面色吓到，牙齿一偏，直接咬到了舌根，疼得他舌头都木了，“知道了，是我的错。”

　　他大着舌头回答，神情苦不堪言。

　　姜苜陷入对刺猬处境的担忧，对纪辽的情形全然没有体会。

　　雨天过后，土壤里水分太多，不少蚯蚓都钻了出来，小灰先前就已经吃饱喝足，这会欢欢乐乐地在院子里和蚯蚓撒泼玩，对姜苜的担忧一无所知。

　　纪辽啃完苹果，眼看天色不早了，想到他该回那个令人生厌的家，因为姜苜而来的好心情瞬间无影踪。

　　“姜苜，我是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