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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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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雄安告假了。
刚刚到了京兆尹上任没有多久,即刻告了长假,虽说秦斐然宽宥,也难免让吏部的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听说是明家的消息,仇湛缓步退后了,留心多听几句才走。
这段时日,齐颂恒整日里泡在仇湛府上的池塘旁,任凭风吹日晒雨淋,放浪形骸洋洋洒洒的毫不在意。
月光下,坐在栏杆上的齐颂恒荡着一双腿,痴痴的望着月色。
“你倒是少喝点。”仇湛劝道:“明日还要当值的,总不想被李尔辅抓到把柄吧。”
“谁在乎那个老匹夫。”齐颂恒毫不在意地将坛中酒一饮而尽,又掀开了另一坛酒的封口:“他巴不得我不得好死,才算清净,我偏生要活着碍着他的眼。”
“听说明归云病了?”仇湛好奇问道。
齐颂恒心不在焉地呵斥道:“你别同我说她。”
“好好好,不说不说,”仇湛笑呵呵得举手投降,道:“不过是听说病得很重,明雄安都告假回去了。总要告诉我一二,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齐颂恒有些迟疑,捏紧了手中杯子,半响才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我们退亲了。”
“退亲?”仇湛不敢相信问道:“因何退亲,不是好好的,怎么就退亲了。”
齐颂恒难掩心浮气躁:“反正你不要管,既然退亲了,我欠明家的还回去就是了。”
“多少银钱能还这份情谊啊。”仇湛晒笑道。
齐颂恒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你是不气死我,活不成是不是?”
仇湛收起一贯的慵懒,低头摆弄着手中酒盏,带着没精打采的沮丧,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清。
多好啊,多好的一段姻缘。
命运似乎总是这样遮掩。
明明别人都是善意的询问,对于齐颂恒来说,都是挖骨的钢刀。
“你不知道。”齐颂恒的手在自己的脑袋上用力戳着,恶狠狠的强调着:“明雄安的脑子里有病。总想着要女子出人头地,偏生明归云又想听他的。若说之前他们父女还总是背道而驰,如今倒好,父女是同心协力了。”
仇湛笑道:“你也不是出不起明归云的嫁妆,暗地里给明归云一份,全了齐家的面子,也全了明归云的心思,岂不是一举两得,何至于此?”
“你懂什么?”齐颂恒明显喝的语无伦次了,手臂漫天挥舞着,仇湛看的心惊肉跳,示意焉戒上前将他拽下来,奈何齐颂恒不肯,焉戒不敢去拽了。
“如若不是一开始就叫明家低一等,以后他们还会瞧得起我吗?”齐颂恒将胸脯拍得震天响,不服气的眼眶中全然是泪水,下一瞬就能倨傲:“是明家把我从烟花柳巷中赎出来的,是明家掏银子供我科考的,如若我不能争些面子回来,难道要明家以后来轻贱我吗?”
思及旧事,仇湛沉默了。
“明家知道我所有的底细,留了明家人的性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齐颂恒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保持清明,冷笑着:“难道还要我抬举明家,骑在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不成?”
“明家家世微薄,就算想要翻天,也没有翻天的本事。”仇湛不以为然道:“何足为惧。”
“不知听闻谁说,女帝有再选女官的想法,明雄安想要归云入宫侍奉几年。”齐颂恒深吸一口气,大声的嘲讽道:“说的好听是侍奉,难道会有比我三十年宰辅更好的门第和归宿吗?”
仇湛下意识皱眉,女帝当真是不安分。
“如若明归云嫁到齐家,无论我有什么,不都是明归云的吗?”齐颂恒恍惚中清醒了许多,苍凉的笑着:“既然我有的,明归云又何必要自己再去挣。踏踏实实在我身边做小低伏,不好吗?”
“明归云想要退亲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咬死了再去沟通也就是了。”
“明雄安求了秦斐然去找李尔辅做主退亲,我就算是不想退,能撑多久?能逼着明归云回心转意,愿意嫁给我吗?”
齐颂恒摇摇晃晃手指指着自己,笑比哭还要难看:“难道我不值得她回心转意吗?”
仇湛拍了拍齐颂恒的肩膀,想要出言宽慰最后幻化成一声叹息。
大凤朝,勤政殿。
已经入夜了,桌上的奏本还是堆积成山。
“这段日子,京都内倒是热闹了。”不耐烦的翻着奏本哗哗作响,慕容纪提不起精神去看。
五封奏本中有三封,是催促着金科试子早些进殿的,早进殿又有什么好处?又能全了谁的好处?
“梅太傅的生辰快到了,如今满京都的试子都去贺梅太傅千秋呢。”吉安柔奉上女官刚刚分类好的奏本,笑道。
“如今乱哄哄的闹着,又是科考,他倒是有闲心。”慕容纪随手翻阅着奏章,催促试子上殿的又是厚厚一摞,心不在焉道。
“正是因为如今正是科考,多少人想拜在梅太傅门下,得梅太傅青眼,才好平步青云。”初凝着重道:“陛下当时将殿试的事也全权交给了梅太傅处置,任凭是谁也不能不高看。”
“朕是放心梅景行?”慕容纪气笑了:“朕是放心宋矜熹!”
“世人都是瞧着梅太傅得了面子,”吉安柔偷偷地看了慕容纪脸色,才敢继续说着:“不然哪有一窝蜂去烧冷灶的。”
“这些朝臣。”慕容纪无奈叹道:“都是千年狐狸成精的,朕但凡有所纰漏,恨不得趁着空子一拥而上,将朕生吞活剥了。”
“陛下常说,君臣之间,夫妻之间,都是过犹不及,至亲至疏。”
“朕不能指望着满朝文武,满朝文武也不能尽数都指望着朕。”慕容纪转动着手中佛珠,难以遏制心浮气躁。
“听说黎光远送去了一只鎏金牌匾,多少人看着呢。”吉安柔一边小心说着,看着女帝的脸色。
“沸沸扬扬都在传呢,”初凝笑道:“葳蕤繁祉,延彼遐龄。敲锣打鼓的送,市井内的百姓都看到的,想必只怕有人不知呢。”
“葳蕤繁祉,延彼遐龄。”慕容纪冷笑着,在嘴里念几次,越是发了狠:“他倒是也担得起!”
“市井间多在夸赞梅景行功勋,盛赞梅景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思所想所为,强过顾家太多。”初凝抿嘴笑道:“说顾家的话更是难听,一褒一贬,简直要将梅景行捧上天了。”
“而今凭着梅景行也担得起了?顾家多少代人才满门荣耀,依旧是恪守礼数,谦逊有礼从不越矩,怎么到了梅景行如此自大狂妄?”
初凝静立一会,等慕容纪回神后,方问道:“陛下可要遣人送礼过去?”
“梅景行既然不说,朕只做不知,当他们心里闭目塞听的女帝!”
初凝低眉敛目应了声喏。
“你们都出去。”慕容纪眉宇间笼罩着厌倦,伸手捏着紧蹙的眉头:“让朕静一静。”
吉安柔忙挥手示意殿另一侧的女官们站起身有序的退出去,绿芜知意,叫殿外伺候的采女和內监统统走远点。
空无一人的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往里日的喧嚣吵闹仿佛停住了,附和在耳边需要竖起耳朵去听的叽叽喳喳,连思绪都停下来了。
不自觉地,慕容纪叹了口气,浑身上下像是被剔了骨头,软软地趴在桌上,本来锐利的目光瞬间松懈了。
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梅景行的奏本,慕容纪心内不安的都是揣测。
真是麻烦,慕容纪痛苦扶额,换个方向继续掩面叹息。
听闻李尔辅要将他的女儿嫁给了梅景行的儿子,两家有联姻之好。
这大约是要走向梅景行一派?
梅景行张罗结亲许久,李尔辅家是要定下来?
而今梅景行风头如此之盛,莫不是有此为底气的缘故?
慕容纪咬着衣袖怔怔出神许久,真是麻烦啊,人和人之间所有细微的细节都要照顾到,要耳聪目明,达到任何人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虽说偶尔发现的细微末节,能够为自己找些乐趣,到底是繁杂无趣的生活。
懵懵懂懂的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刚登基时,身不由己步步为营,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无时无刻都是紧绷着神经,好似略微懈怠些许,就会被人剥皮拆骨,囫囵吞下连渣滓都不剩后,世人还要欢庆着胜利者。
哪怕她做的再好,只因她是女子,就是人人得儿诛之。
若是做的不好,更是理所当然的被唾骂,更是罪有应得。
那段时间,椅子上像是嵌满了钉子,让她无法安心的坐下。
整个人提着一口气,像是气散了人就完了,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次不得已不得志,时常心内懊恼后悔,太过耗费心力,哪有如当个普通闲散公主来的痛快。当公主时,肆意潇洒虚度光阴,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研究最多的事莫过于变着花样吃,有父皇的庇护自然万事清净。
后来斗倒了傅崇,有段时日人懈怠许多,在厉光庭默许的放纵下,总能想起当公主时的日子,心安理得的逃避。
何其寂寥,何其无忧。
若不是后来不能再放任厉光庭,打起精神继续着自己的应尽的本分。
虽是师徒父女,但到底这世上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残酷而又真实的现实,让无处躲避的慕容纪清楚认识到,天下间谁有不如自己有,再也不愿相信和依附任何人。
时至今日,慕容纪的想法早已发生很大变化了。
江山也好,权势也好,都只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谁都不可信。
若不是她的多疑,也不至于数次危难中侥幸得了性命,残活至今。
慕容纪眉头紧皱,整个人坐直了,不自觉地婆娑着下巴,心内有了成算,是该再提点梅昭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