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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其七 ...


  •   叶夏景得意盎然地走进来,便瞧着她擦拭完书桌正要将巾帕收起的模样。
      低眉垂目,温柔贤淑,大户人家如花似玉的闺女怕是也不抵她一举一动美眸轻抬间的光彩风华。总之现在在叶夏景这个见惯了浮华世面的贵公子眼里,这清清淡淡平平静静的时光倒是更加美妙。
      他从容一笑,掀了珠帘朝她走了过去。
      “大哥的海螺姑娘,我的心肝,你一天到晚,倒是挺忙。”
      桌前,他摇了摇扇子说得自在,左手微微往后藏起,端得是一派风度翩翩。
      若昙抬起头,望着他轻轻笑了笑。
      “二爷说话愈发胡来了。”
      “心肝宝贝误会我了,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叶夏景连连笑道,神色间的似假还真一如既往。若昙看了他一眼,仿佛已经习惯,只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答话,他便也知情识趣地知道该换个话题了。
      于是,他将藏在身后的左手抬了起来。
      “喏。”
      他笑着,指尖捏着的一封信便送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和那天送她胭脂时一样从容自然,仿佛笃定了她一定会喜欢。
      而这次,果不其然。
      若昙在看到信封的时候便愣了一下,似有些犹疑,但在目光与他相触时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是……”
      指尖微颤,她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接,神色却与收到胭脂那天大不相同。
      “我听三弟说了,今日特地去信使那里帮你截下的。”他笑道,语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一样的平常,“只是,怎么这事你只悄悄告诉了三弟,倒是把我瞒得严严实实?是觉得我不值得信任,还是觉得我不会帮你的忙?”
      话到最后,他眉目微凝,仿佛有些困扰。
      可若昙却没有什么心思与他多说了,她低下头很快地拆开了信封。
      薄薄两张纸上,大大咧咧的熟悉字迹一个接着一个。

      小昙花儿,
      过得好吗?连着两个月没有收到你的信了,愿你一切安好。
      我这里还是一样,每天都是冰天雪地,冷得睡不着觉,但是雪夜的月亮还是很好看,和咱们以前常看见的一样。之前几封信里跟你说的堡里的那些趣事儿,也不知你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山高水远,人心叵测,咱们这信啊,也只能寄一封算一封。我就权当你收到了吧。
      上个月出任务的时候猎了只雪狼回来,不小心被咬伤了手,堡里便给我放了半天的假。我趁着那空当回咱们的老屋收拾了一下,发现没有你打扫,那小屋子都快被雪给埋了。推开门的时候,你和婆婆都不在,安静得只有风声,我才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没地方可去了。
      不知道江南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好,不过你应该会喜欢吧,至少不会再被冻得死去活来了。从小到大你都是个病秧子,弱不禁风,大大小小的咳嗽风寒从来没断过,所以每次一这样想,我才觉得你去了那里也挺好,哈哈。
      好好的,我会尽早来看你的。

      燕雪
      乙丑年十月

      落款处的名字和字里行间的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亲切,时隔数月,终于有了他的一点音信。
      若昙又仔细看了一眼日期,才发觉这已是上个月寄出的信了。山水兜转,好不容易收到信时,已入了今年的倒数第二个月……回想她八月初来到藏剑时还只是初秋暖阳,偶尔秋老虎出没的日子里还有些闷热,而现下,竟已不知不觉寒冬渐至,她要在这遥远的江南过第一个冬天了。
      雁门关的风雪现在应该已经变本加厉了吧?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和燕雪已然囤好了一大堆过冬用来生火取暖的木柴,也从脱了漆的箱子里翻出了那几件年复一年补了又补的棉衣大袄,粮米和野菜什么的燕雪也会想办法从周边的村子城镇上弄些回来,她则窝在屋子里找些用不上的木料或是杂物,想方设法地将墙上有些漏风的破洞堵上……总之每一年的冬天,都是一场严酷的战斗,每每回头看时,彼此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熬了过来。
      可如今,她忽地就远离了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战友”,竟有几分怀念起来。
      所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心情交缠着安心和感动涌上心头,让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继而露出一个轻浅又深刻的笑。
      她抬起头来,叶夏景看见她的眼睛里亮着光。
      是……眼泪吗?
      “多谢你。”
      若昙望着他,道谢说得很真切。那从不离口常常尽显生分和客套的“二爷”两个字,也在此刻悄悄隐去,换作了平常却自然的“你”字。
      叶夏景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的举手之劳会让她这么动容。
      而看着她泪光氤氲,胸腔里跳动的心就一下软了。
      往前走了一步,便站得离她极近,他有些无奈却宠爱地噙着笑,轻柔地抬手为美人拭去眼角泪光:“这是怎么了?我是想让你高兴高兴,可不是来惹你哭的。”说罢,又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好了,不许哭了。若是真哭了,我可就要好好追查一下写信这人姓甚名谁了,竟能惹得我的心肝宝贝掉眼泪,这待遇可是连我都没有够上呢,会嫉妒的,嗯?”
      他笑,最后一个上扬的尾音和颊边温热的鼻息一样缱绻。
      而听着他这样哄她的轻快语气,她自然也会意了然,旋即很听话的抬头望了望高处,眼眶里稍稍蕴藏的泪光就打了几转,湮灭在了瞳孔深处的地方。
      接着,她低下头小心地将信收好,指尖轻柔,如获珍宝。
      叶夏景则在旁边静静等着,不厌其烦地用温柔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目,亦是格外耐心。
      待到美人再看向他时,他俊眉微弯,眸底灵光狡黠,似乎是到了该讨要奖赏的时候。
      而如他所想的那样,若昙是个难得的聪慧体己的明白人,他既成全了她心心念念之事,那她自然也不会再拂了他的意。
      果然,便见她仰起头来。
      “二爷放心,长歌门之行,我随你去就是。”
      她轻声而言,柔软动听。
      虽十拿九稳又胸有成竹,叶夏景的目光却还是随着她这句话亮了起来,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此刻听见她应允的心情竟会这般喜悦舒畅。
      嘴角上扬的弧度亦深了些,但得逞之人却并不急着骄傲。
      他只是敛住微笑,然后轻轻凑了过去。
      身量修长,眸中景色微微一晃,便自如地将她笼在了自己与书桌之间。
      “真的?”
      耳边掠过极轻的一句话,似颈边掠过他有些暧昧的温热鼻息。
      可话中却是笑意轻扬,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耍赖撒娇。
      若昙并未闪躲,只是仔细看着他,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要更嫉妒了。”他道,笑得愈发如清风明月,“我游说了多少次都请不动的美人儿,这才转送了一封旁人的信便让她同意了?”
      说罢,又将视线投了过来,似笑闹着不依不饶,但神色里却是很清明的样子。
      若昙已然知晓他的性子,这世上啊总有些人心如明镜,就是嘴上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便笑了,轻轻推了推他:“二爷,别胡闹。”
      她语带笑意的嗔怪盘旋在耳边,即便是制止,也像是一支百听不厌的曲子,让叶夏景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
      含着笑的视线一寸一寸路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定在她脸侧,笑意又深了些。
      若昙感到面前的身影倾了过来。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一笑。
      “好,皆听卿的。”
      坏心地将”好“字拉长,一句话便即刻宠溺四现。
      直起身来,他眸中带笑之温柔,似江山烟雨,千里不散。

      半个月后,深夜。环碧湖舍,北苑。
      这大约是临走前,若昙最后一次前往大少爷的书房。一路上寂静无声,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又只剩下月光,风也有些寒。她手中持着一盏灯笼照明,怀中小心仔细地揣着一本书,大约是因为夜深露重,本就衣着单薄的她今次的步伐也迈得有些快。这本《巫蛊异志》仍是没有来得及看完,但因着要出行一段时日,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将书先送还回去。选在深夜,大约也是因为只有这个时辰叶夏景才会不在她身边吧。
      这样想着,便不知不觉地靠近北苑的苑门了。
      灯笼映照出一点点暖黄色的光,像是夜间树林里的萤火虫,风吹过时便有些忽明忽暗。
      可这一刻的暗淡却与风无关。
      眼前有什么轻轻一晃,便被一道阴影挡住了光,她还未及反应,便迎头对上从北苑里走出的人。
      脚步便陡然停了下来。
      夜色迷蒙间,对面之人白衣高领,长发束冠,肩侧银线织就的盘龙纹样正映着烛火微微闪耀。
      而他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时辰还会有人来,脚步停滞之时亦是有些愕然。
      四目相对之际,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各怀心思的那几分无措。
      可夜色如墨,此夜未央。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叶春风的夜晚。
      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若昙在这一怔一愣之间,奇异而又自然的在转念一思后确信了面前之人的姓名和身份,前一刻有些惊动的心也就旋即平静了下来。
      风再拂过的时候,她眼中的情绪已归于平静明朗。
      和对待叶夏景的礼数一般周全,若昙先一步向他俯身施礼。
      “大少爷。”
      她轻声道,眉眼低垂,笃定而又自然。
      举动间没有陌生,亦没有尴尬,明明是初次见面,却仿佛对他的存在和来往早已明了。
      而叶春风心里的那几分不解和愕然,亦在她这句“大少爷”的称呼之后风吹云散。
      原来如此。
      他在心中默想,随后心绪亦放松了下来。
      “嗯。”
      他点了点头,嘴角微抿,轻轻抬手示意她起来。
      而目光所及之处,暖光微暗,却刚好够照亮她手中的书,明黄色的裙角,还有安静端庄的模样。
      ——是他在察觉到书房有人整理打扫后,从细枝末节里猜想出的应有的模样。
      虽未曾与她打过照面,但每次悄悄回房时所见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早已让他发觉了她的存在,再加上叶绮早前捎来的家书,父亲在信里亦是提及了那件关于故人所托的收养。这几个月来,偶有几个深夜往来书房和剑冢之时,他也曾看见多年无人的西苑亮起了烛光。
      片刻之前,他本还有些犹疑,担忧着不巧遇到了哪个师妹,将他这高高在上的大师兄的躲懒之举明明白白地撞了个正着。
      所以她那句“大少爷”,倒像是给了他解药。
      毕竟面前的姑娘,怕是在为他打理书房时,便早已察觉了他时不时地归来和离开……否则为何每一个潜回书房的夜晚,桌案上总有摆好的笔墨纸砚,旁边白瓷茶壶里的温度也根据茶叶的种类或热或凉得刚刚好?而且现在这个时辰,能从北苑中走出的,除了他这个北苑的主人,恐怕也不能是别人了。
      既然如此,他也很坦然。
      “这么晚了,不睡么?”
      他道,眉目轻展,语气淡薄而又平常。
      不像是与叶夏景初遇那天那句“初逢姑娘,不胜欢欣”的认真隆重,也没有彼时他礼数周全的君子翩然,他只是往月光下一站,暖黄烛光微微晃于他眸中,夜色便无声地氤氲而开,明明是该为自己行踪暴露而感到困扰的人,现下反倒很有几分若无其事的随意散漫和肆意无常。
      但……却像是相识已久了一样。
      若昙看向他,看他白衣如霜,高立之领更添清寒。
      就像深沉的梦境,遥远的月光。
      她忽地便有些哑然。
      叶春风看她望着自己未曾答话,指尖却稍稍扣紧了怀里的那本书,便大约知道了来意,也不再多言自然而然地侧身让开了路。
      “姑娘先请。”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
      温言细语衬着温和眉目,还有那落下来的静候她回应的平静目光,他每一个动作表情不过合情合理,却又不知怎地有些令人难忘。
      还好,纵使他清风霁月寒木春华,这边的美人儿亦是仙姿佚貌国色天香。
      刚刚一瞬间的哑然只是意外,最多最多只能证明她对亲眼见到了传说中宛如天神般的大少爷之后并不失望。
      是以若昙收敛了心神,微微垂下眉眼回了一礼。
      “谢大少爷。”
      轻言细语,似耳边一声低喃。
      而后她提灯前行,与他擦肩而过,灯火将彼此照得最亮之际,也是目光相触时离得最近的一次。
      彼此的眼睛美如星芒,是漫漫长夜里最为珍贵的明亮。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天气愈发的冷,夜也愈发漫长了。
      偶尔深夜潜回书房小憩躲懒的叶春风渐渐发觉书房开始没有人整理打扫,笔墨纸砚也都是上一次用过后被自己收起来的模样,白瓷茶壶里的热茶也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他记忆中的“海螺姑娘”似乎就在那一夜的偶遇过后不见了踪影,西苑的灯火也足足一个月没有人来点亮。
      这倒给那个夜里的偶遇添了几分恍然如梦的色彩。
      虽然在感受到她近期不在山庄内的事实时有一丝好奇,但对叶春风而言,与他所负的责任使命比起来,这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所以终究是很快便忘了。
      唯有叶绮如约来剑冢探望他的时候,才一脸羡慕地提起了他那风流倜傥的二弟叶夏景带着仙女姐姐去长歌门溜达了,听说是要去参加长歌门一年一度的琴音大会,好多好多江湖各界人士都要来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叶绮一脸的憧憬和向往,然后又变成一脸对自己无法前往的痛惜和遗憾。
      叶春风这才想起,又是一年年末了。
      见她那唉声叹气的模样有些不忍,便才笑着与她讲一讲琴音大会的趣事。
      这琴音大会的起源,原本只是因为云游在外的弟子们在年前会陆续回来,为了更好更集中进行门派间的琴术交流而设立了这样一个小型的赛事平台,但因为有趣又风雅,许多弟子都逐年邀请自己的亲朋好友在琴音会之际一同前来赏玩,结果这风雅之事大家都乐意参加,收到的反响如火如荼,一年比一年人多,也就渐渐发展成了这样一个有规模有影响力的江湖上人尽皆知的风雅盛事。
      老庄主门下亲传的五位弟子,每年都会收到长歌门送来的琴音大会的请帖,是以叶春风也去参加过数次。
      长歌门好山好水,诗情画意,光是看着那一方天地便让人心旷神怡,如置世外。而参加琴音会的弟子们个个气质出尘,清俊而文雅,秀丽而温柔,除此之外更是技艺精湛各有千秋。自家二弟的挚友杨慕是台上多年的佼佼者,指尖所奏之绝世琴音,当真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是以每每上台必是万众瞩目,虽然平日里跟叶夏景是一样的风流逍遥,但在琴音会上时就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是以父亲每每都会苦口婆心地说教起叶夏景,让他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比较比较。
      然而他那个二弟,自然是全不放在心上。
      琴音大会,叶夏景虽不上台演奏,却也是观众席中炙手可热的头号人物。
      有多少公子哥儿想跟他这样的藏剑少爷攀上交情,又有多少姑娘就等着在琴音大会上一睹他的真容和风采?开什么玩笑,他好歹也是那一年不小心在琴音大会上露了个脸之后便在十三大门派中被相继风传的数一数二的的美男子,足足抢了杨慕好几天的风头,所以他这个儿子如此魅力非凡,老爹竟一点也领略不到这其间的奥秘和精彩……每每想到这里,叶夏景都是痛心疾首地惋惜和遗憾。
      不过呢,后来他在琴音大会上的待遇,渐渐就有了变化。
      这样的变化来自于杨慕最小的师妹,最最任性妄为飞扬跋扈也最最明如星辰灿若朝阳的小师妹——杨疏月。小师妹对叶夏景可谓是曾经沧海惊鸿一瞥,随后穷追猛打一往情深,而且又实在可爱迷人,以至于其众多追求者将叶夏景是恨得个牙痒痒,这便算了,关键是连叶夏景这样逍遥惯了的浪荡子,后来似乎也招架不住小师妹明珠一般的璀璨光芒,终于默许了他所在的圈子中传出了固定的绯闻对象。于是从那之后的琴音大会上,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红花绿柳都不要妄想能接近他身边哪怕十盏矮桌的距离……杨小师妹指尖所奏的音浪可是会把心怀不轨之人毫不留情地直接撞到地上。
      啊……这样说来……
      叶春风微微收起了看向远方的目光。
      不知道二弟此次带着那个可能会在容色上让小师妹感到威胁的姑娘前去,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他想着,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便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

      而那边已经醉卧千岛湖的叶夏景,自然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只是此行,除了他的盘算,还有些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以至于他似乎弄清楚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却也似乎是从那时起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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