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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其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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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大会正式开始的前夕,长歌门门庭若市,每时每刻都有各方江湖豪雄自四面八方而来。
这般如火如荼,自然也是少不得安排了一系列流水般的书阁雅会给各方人士接风洗尘,也供素昧谋面的人们相聚相识,谈笑风生。丝竹声声扣人心弦,悠扬婉转间侠者美人们迎风而望款款而谈,欢声笑语如银铃轻响,顺着风一不小心就溜出亭台。不远处路过的人听到了自然而然地停驻回望,然后便不知与谁目光相触了一瞬,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里思绪千回百转,或是一见钟情,或是声名久仰,总而言之,脚下迈着的步子自然而然便调转了方向。
今年的宴乐雅会亦是群英荟萃,可今年的叶夏景,行为却有些不同寻常。
若是平时,他怕是天天都会沉醉于穿梭长歌门诗情画意的水榭楼台,在各方雅会上一酒一扇,嘴角一抹笑便端得是温柔俊美玉树临风。英雄间相见恨晚时的美酒一口饮尽潇洒利落千杯不醉,有姑娘娇羞着敬酒时更是轻声细语醉人心魂。只要他想,他就是任何宴席任何场合上最让人难以忽略的风景——那张好看得像骗人的脸,还有那双明如星辰的眼睛,每每看过来时,总是温柔而优雅,迷人而多情。继而姑娘们私下里小声争论的“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多半是个草包”就会逐渐变成“看,藏剑山庄的少爷如假包换,这气质修养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魅力,自然也是十分享受无尽的称赞与爱慕的眼光。
可今年,大约是身边跟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其他的事儿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饮酒谈笑有什么意思?寒暄扮熟又有什么意思?屋外的欢声笑语也比不上她在跟前静默看书的一方清静。更何况这两日天愈发寒了,潮湿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细密的雨丝,眼见着这般不方便,他自然也懒得在琴音大会正式开始前出门了。
桌前一壶温酒,叶夏景小酌一口,端得是惬意安然。
若昙坐在他对面看着一本叶夏景从屋子里书架上随意翻出来的书,他初初扫了一眼,大约是音律之类的便没有兴趣再多看而扔在了一边,若昙闲来无事也随手翻了翻,却不想一下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便就这样连着看了两天。
杨慕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还站在廊前收伞,叶夏景便笑着也给他斟了一杯酒。
若昙见状,便抬头随他目光看去,眼见着杨慕的身影由远及近,便即刻就要起身离开。
叶夏景一把拉住她,歪着头望着她打趣笑道:“他来就来,你走做什么?”
若昙微微一愣,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有些犹疑道:“二爷与杨公子想必有话要说,我……”
自然应该离开不是么?她平日里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这么久了,还把自己当外人?”叶夏景笑道,手上力道微使,示意她重新坐下,而后才转头看向杨慕,俊眉一扬。
杨慕手中拿着一堆物什,正将它们一一放在桌上,旋即他展开其中的包裹,朝若昙递来一件淡金色的锦衣狐裘:“来,若昙姑娘,这是你家二爷高瞻远瞩,早在上次你帮忙挑选锦缎时就一并定好了你和他的直接送来长歌门的衣物,一来方便从藏剑来时轻装上路,二来刚好为防着琴音大会时这样极寒的天气。可惜这两天下雨我又太忙,耽搁了没来得及送过来,委屈了姑娘,还望见谅、见谅。”
他说着,又将包裹里另一件明显要宽大厚重些的明黄狐裘拿了出来,却不像是对待若昙时的轻手轻脚,而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扔给了叶夏景。
叶夏景自是凌空接过,而后大大方方直接披到了身上。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如此看来便更加贵气了,一张俊脸更显潇洒从容,可他对面的美人儿却还呆呆地将狐裘抱在手里,有些不明所以。
他便温柔地弯起了眸:“你身子弱,还不披上么?”
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嘴角笑意轻染,她闻声朝他看去之时却发觉他已站在了跟前。
明黄狐裘随他起身垂坠而下,他长发高束,面如冠玉,举手投足尽显世家君子之风。若昙看见他微微俯身,拿过她手上那件为她而制的淡金色狐裘,而后眼前晃过狐裘上的流云纹样,紧接着一阵柔软温暖的感觉就像拥抱一样包裹在了周身。
叶夏景正低头给她理着衣摆,动作从容,有条有理。
“有没有暖和一点?”他随口问道,眸如星灿,嘴角亦笑意渐浓。
锦衣狐裘华贵而雍容,但淡金的用色却使之低调典雅了许多,连她那暗藏清冷的眉目,终于也在此刻被这份华而不奢的暖色添了些许柔和。
她抬头望向他,目光轻轻追索着他的眼睛,隐隐有些疑惑。
“原来二爷早就打算好了?”
她轻问,字句清晰,探究他神色时的情绪却难以捉摸。
“你说呢?”叶夏景笑了笑,从容自得地离了她身边,又随手将案几上片刻前斟好的那杯酒递给了杨慕,“我的确是早就打算着琴音大会要邀你同来的,所以上次由你挑选完后就做了些准备。我知道你从雁门关来时也未带什么防寒衣物,所以若是此次你不愿与我同来,我也是打算让杨慕将这狐裘再寄与藏剑的。”
他说着坐回了原位,说话间的眉眼体贴入微,温情脉脉。
末了又想到什么一般补充了一句笑道:“当然了,上次你挑了那么多蜀锦绸缎,要给你的自然不会只此一件,等回了藏剑,我再予你慢慢看。”
闻言,若昙低下头来,指尖轻轻抚过那柔软的裘袄,静默了片刻。
“二爷费心了。”
她轻声道,视线轻轻掠过他的眉目。
堂前光线竟不自觉地亮了许多,叶夏景轻酌温酒,回以了一个“这是自然”的从容笑容。
接下来便是琴音大会开幕前一晚,长歌门以自身门派名义宴请所有宾客的盛大宴席了。
大约是知道这个日子颇为重要,老天爷也就给了面子让这天气稍稍好了些许——连绵了几天的寒雨总算是不下了,但走出房门时的温度还是让叶夏景脚步一滞,转了身进去用狐裘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若昙看着他,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取笑的意味,这样的温度对早已习惯雁门关外冰天雪地的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是以她仍然云鬓轻挽身段婀娜,如墨的黑发倾泻而下,浅黄色的长裙曳地,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然,最终还是在叶夏景的叮咛嘱咐之下进屋去披上了他送的狐裘。
跟在他身后走向宴会会场的时候,若昙一度觉得身上的衣物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
然而前方金贵非常的藏剑少爷不以为然,他信步于水榭楼台之间,步子迈得和嘴角的笑意一样从容。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他相熟的姑娘和友人,他皆是轻声细语礼数周到。若昙则默默跟在他身后,低头垂目的模样安静温顺得总是让人以为叶夏景这纨绔子弟现在是明目张胆得连侍女都带在身边了呀。
这小小的误会解除于宴席要正式开始的时候。
各方英雄美人皆已落座,从各处悄悄飘过来观察叶夏景的目光也同时发觉了坐在他身后侧方的女子那倾城之貌,于是大家便都不由自主且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是了,已经连着好几年叶二爷周边的位置再没有出现过杨小师妹以外的女子了,此等姿容风貌不禁令人惊叹这姑娘究竟是何来头,又究竟与叶二爷……会场上许多人都暗自思忖着这样的问题,但终归都会在想到另一个问题时一瞬间惊醒,那就是——等等,杨小师妹人呢?
长歌门的明珠,从不会缺席。
可今年……?
众人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竟没有发觉一点明珠璀璨的光芒,这是在是有些不同寻常。然而再看一眼叶夏景,他正悠悠然坐在席间品着茶,还时不时侧身过去与坐在身后侧边的女子笑着说上两句话,眉目间熟悉而自然,仿佛对这异常无动于衷。
莫不是两人吵架闹了别扭?有人这般揣测道。
而正在这时,席间已然安静的气氛被长廊外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长廊外正有五六人影簇拥而来。
走在最前端的青色身影,笑容灿烂而明亮,璀璨朝华一般闪耀着光芒的女子,不是杨小师妹是谁?
叶夏景也在此时微微收回了目光,随众人一道看向长廊,好整以暇地轻轻拨弄着矮桌上的茶杯。
杨疏月身边跟着几名万花弟子,他一眼便认出来了与之并排而行的也正是他之好友——万花谷声名鹊起的年轻才俊沈泽元。而沈兄身后跟着的,则是前些日子杨慕揶揄过他要依承诺为之“接风洗尘”的沈兄亲妹沈妤和其余几位师妹。叶夏景正觉得没什么特别之际,视线里却忽然闯入了一个白色身影。
来者面容冷峻,气度高华,神色间事不关己的漠然与此时此地有些格格不入。
可他长身玉立,便似雪中青松。
道冠束发,长剑负身,白衣道袍猎猎于风。
此等出尘之华,只能是出于华山之巅纯阳宫中。
所以这纯阳的道长虽跟于人群最末,但并不妨碍众人早已发现了他的存在,席间很快便有人窃窃私语,察觉到这细微动静的叶夏景低头微微一笑,暗自忖道今年的琴音大会,怕是要热闹了。
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走来进来,杨小师妹才往厅前一站,许多人便已觉得眼前一亮。
叶夏景坐在席间,正笑着看着她。
两人视线一对,杨小师妹脸上的笑容便更灿烂了,但她今次似乎懂事了很多,不再像以往一样不管不顾飞奔至他身边,而仅仅是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恪尽宾主待客之道,将身边万花谷和纯阳宫的客人引领至各自的席间坐下。待到这些都做完,她才重新看了过来。
她的视线抛过来,叶夏景轻轻一迎便很快避开。紧接着他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拿过桌上另一个茶杯,悠哉游哉地斟上了茶后往桌旁空着的地方轻轻一放。
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杨小师妹早已清楚他之言行,粲然一笑,再无所顾及地从对面飞奔而来。
众人见状,片刻前那“莫不是他们吵架了”的疑虑尽数全消。
小师妹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与他算是挤了同一张矮桌。她风风火火地端起他斟好了茶水的茶杯便一饮而尽,而后连忙将有些冰凉的双手捧到脸前呵了呵气,而后又连忙捏了捏耳朵,本就轻快灵动的嗓音便在说话时变得更加可爱:“好冷好冷,耳朵都要冻掉了……”
她喃喃念道,声音轻渺渺地像悄悄话。
叶夏景笑了笑,挑了正经的话题问道:“今次怎么来晚了?”
“有位贵人千般求万般请才答应要来,我当然得好好全程供着了。”杨疏月答道,目光往对面一扫。
叶夏景跟着她看了一眼,低声道:“哦?可是那位纯阳宫的高人?”
“当然啦。难不成还会是沈泽元?我只是在门口刚好遇上他了,否则我才懒得理他。”杨疏月说着,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叶夏景忍住笑,十分无奈道:“你跟泽元兄亦算是不打不相识,怎么就这么看他不顺眼?”
“谁让他没事儿总忙活着给你和沈妤牵桥搭线呀?我听师兄说了,前些个月沈妤又来了趟江南,可是又让你接的风洗的尘呢。”杨疏月说到这里,声音便径自冷了下去,微微挑起的眼风也似是很不满的模样。她稍稍偏过头去,眸中光芒熠熠地斜眼瞅着叶夏景会有什么反应。
叶夏景叹了叹气,扶额很是头疼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疏月这妮子才会真的懂点事?沈泽元爱妹如命,自是要擦亮了眼睛给沈妤挑个良家夫婿,再说沈妤虽性子温婉极好相处,但骨子里也充满了万花谷的清傲,若非真情真心之人绝不能撼动她心底真意,所以……他这样风流多情的行事作风人家怕是考都不会考虑。叶夏景虽说平日里自视甚高,但说起真的要成家立业什么的,他亦很清楚自己离那种沉稳安定的境界怕是还有八万里路要走。
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跟她解释的。
他和杨疏月之间因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而难以说清一些事情,本着怜惜之心和看在与杨慕多年的挚友情谊的份上才一直默认下与她之间的暧昧不明。偶尔他也有些烦恼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抽身而退,但身边的友人总是劝说他疏月年纪小,对他只是并不成熟的迷恋,再过几年自然而然便会知道何谓真正的喜欢,你一年统共也就见她数次何忍将话说绝,再加上那件事后她的爹爹半身残疾,万万不能再伤了她的心。
叶夏景明白大家的意思,他自己本也是将疏月看作亲妹般疼爱,再加上那件事之后,长久以来对她更是格外顺从而耐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往东他绝不往西,她说想要什么就立刻送到府上,她说让他抽空来长歌门看看他办完手里的事就立刻去了……总而言之,他对疏月除开难以产生男女间的情爱之外已然事必躬亲尽心尽力。他们一直想要保护这颗明珠的璀璨之光,但有时候和杨慕说起来时,他亦会苦笑道这样的保护终究只是一时,还是希望疏月命中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现,让疏月能将他无痛忘却一生无忧,也解救他于进退两难的水火之中。
可是说起“真正的喜欢”这种东西,他比起疏月也算是“一把年纪”,却也还是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望了望房梁,叶夏景默然地晃了晃扇子。
紧接着,盛大的宴席就要开始了。
杨慕今年大约是没有了要上琴音大会擂台的打算,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被分派去当了司仪。所以现在看着他端端正正代表长歌门站在大厅中央说话敬酒的模样,叶夏景实在是忍笑忍到要崩溃。杨小师妹因为不满自己的师兄被嘲笑,本着要为师兄争一口气的想法伸出手去力道正好地掐了他一下,可没想到不但没有让他收敛几分,反倒让他不小心笑出了声来,挥袖躲开她的手时还好巧不巧地打翻了茶杯。
两人一惊,连忙低下头纷纷直盯着桌面,嘴角却止不住地颤动上扬,忍笑忍得很辛苦。
听到这一丝动静的杨慕不动声色,目光飘过来时只冷冷盯了他们一眼,大约是在心里暗想着等会下来怕是要将这两人好好修理一番才行。
杨疏月笑得肩膀不住在颤,稍稍平静之际才将头抬起来,目光灵动地随着师兄的说话声在席间穿梭来穿梭去。
终于,她一回首,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注意到的身后的位置。
那个位置上的姑娘也正好看了过来,容颜倾城却眸中无情的模样让她不禁呆住了。
都这么冷得能将人冻住……这姐姐和云尘道长难不成是一家人?
杨疏月默默咂舌,又回头看了看坐在对面静默无语的她好不容易请来的纯阳宫的贵人。
唔,不对,还是有不同的。
云尘道长的清冷是高处不胜寒的清冷,世外仙人怎会愿踏足碌碌尘世?而这位姐姐的清冷却是一种与悲哀有关的清冷,是红颜薄命那种凄美而又绝望的故事里才会有的哀愁。所以当她看到若昙时似乎忘了她一贯的“没有其他女人可以坐在叶夏景周围”的规矩,也并不觉得这样一位大约是身世凄苦的姑娘会和叶夏景有什么关系,他们看起来可完全不像一路人,所以她自然是很安心地拉了拉叶夏景的衣袖。
“嗯?”叶夏景低头看向她。
杨疏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方向,小声称赞道:“二哥哥,那位姑娘长得真美。”
闻言,叶夏景便知道她在说谁,便堪堪笑了。
“不错,她是很美。”
他点头表示赞同,言语间皆是相熟般的坦然和柔情,杨疏月本没想再说什么,但听他这语气忽地就一下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目光立时收紧了:“二哥哥,你认识?”
“自然认识,她……”
话音才出了半截,杨疏月的手指就立刻扣紧了他的手臂,她抬起头望着他,登时间目光汹汹:“她怎么样?跟二哥哥你什么关系?!”
杨疏月的追问急切不已,探询的目光渐渐要失去了耐性。见他还不回答,她忽地又松开手,便要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朝若昙的方向走过去问个究竟。而与此同时,若昙的目光也因她的动静而重新回转过来,她望着他们,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似乎她会看向他们这个举动不过是循声而来的本能而已。
叶夏景自然是制止住了杨小师妹的,他怎会由她在此时此刻闹得满堂皆知?
便好言笑道:“她暂时寄住于家中,是父亲友人家的闺女。”
杨疏月便愣了愣。
静默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她眼瞳里的火焰渐渐平静下去,又很快复燃起来。
“什……什么意思?意思是,你们……住在一起?!”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目光徘徊在叶夏景和后侧方的姑娘之间,容色震惊。
叶夏景实在是要被她打败,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呢?住在一起……你当我藏剑山庄穷得就只剩一间房了?”说到最后实在有些好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末了还逗了她一句,“再说了,就算我愿意,人家也不一定愿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喜欢我?”
他说着,眉目轻轻弯起来,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在告诉她不用在意。
原本只是安抚她的话,却没想到寥寥数年过后,这句话还真就应验了。
不是谁都会像杨疏月一样喜欢他的。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有些人自以为得到了,其实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只是此时,谁又能预知未来之事呢?
叶夏景大约解释了一下这其间过程,按下了自己非要邀姑娘一同前来琴音大会这件事没有提,改口说是奉了父亲之命带姑娘前来一游。杨疏月虽然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她二哥哥的父亲会有这样奇怪的命令,但她的注意力很快也就被会场上的其他事给忽悠过去了。
而在她与叶夏景这小小争执之间,宴席早已经开始了。
觥筹交错,琴瑟鸣鸣。
杨慕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脸要准备着秋后算账的表情在矮桌对面坐下。叶夏景和杨疏月笑着调侃了他两句,而后相继赖皮绝不承认片刻前对他的取笑。末了却拗不过杨慕的坚持,叶夏景只好自罚了三杯,又因着师兄对师妹的保护不让小师妹喝酒,遂以由叶二爷代饮,将杨疏月的那三杯罚酒也兀自喝了下去。
叶二爷自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浑不在意这点雕虫小技。
末了杨慕瞪着眼叮嘱道:“明天琴音大会正式开幕,你们俩要还敢在会场上这样,我饶不了你们。”
叶夏景忍不住哈哈一笑:“放心、你放心。”
杨疏月也跟着摇了摇头,对着师兄连连保证道:“师兄放心,绝对不会了!”
杨慕伸手敲了敲师妹的脑袋,道:“你们俩怕是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是说,明天在会场上再像刚刚一样在那里窃窃私语一些私人之事……”
他还没说完,话音便被小师妹打断了。
“哇师兄!我们这么小的声音你也能听到?师兄可真是好耳力呀!”杨疏月望着他,一脸惊叹。
叶夏景听见他的话思考着点了点头,忽地有些不安道:“我们刚刚说话时……真有那么大声?你都听到了?”
杨慕看着他呵呵一笑,俊眉一挑。
“连我都听了个五六分,更不要说坐在你们周围的人了。”他说道,抬头饮了一口酒,“要我说这些事儿拿到场上来说,若换作旁人那可真是丢人,不过好在大家心里都认着你们俩横竖是一对儿,这丢人之事也就变成打情骂俏了,也不会有些闲言碎语,只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该正经的时候就要正经一点,这些家门小事下来再说可明白?”
杨慕说着,看见小师妹连连点头应承,便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兀自低下头倒酒了。
叶夏景攥着酒杯,神色不如之前从容,心里莫名就蹿出了些不安。
与此同时,对面白衣的道长忽然站起身来,神色冷漠地越过几张矮桌,默不作声地走向了厅外。
杨疏月一愣,连忙站起身要去追,叶夏景有些没来由的心烦便也没拦着她,还兀自给她让了道。
杨慕见他蹙着眉,调笑道:“哟,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为难,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照你刚刚所说,那我说的话……若昙岂不是全都听到了?”
杨慕没想到他会在意起这个,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但就是听到了,你也没说什么坏话吧?”
“我跟疏月说带她来是奉父亲之命,这若是让她听到恐怕……”叶夏景摇了摇头,想到自己所言不禁面露难色。
杨慕却不是很明白他在意的点是什么,理所当然道:“若昙姑娘通透得很,一看你跟疏月就该知道你是用这说辞以免多生事端,想必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叶夏景听着还是觉得不放心得很,连连摇头:“不对,你不懂她……”
杨慕一听便乐了,笑道:“我不懂,你懂?”
“我也不懂行了吧。”叶夏景有点烦他这样的问法,直接给他撂了个白眼,而后又压着脾气道,“废话少说,你先帮我回头看看,看看她现在怎么样?”
闻声,杨慕不禁在心里轻笑起他这个好友来——这还真是病急乱投医,若是哪天若昙姑娘脸上能看出个喜怒哀乐来了,她大约也就不会让你这般抓心挠肺的忐忑不安了。然而想归想,他还是很配合地帮好友抬起头往后方看了看,然只是一瞬,手上的动作就忽地停了。
叶夏景有些不解,连忙低声催促了两句。
杨慕指着后排的方向摇了摇头:“还看什么呀,若昙姑娘已经不在这了,你自个儿回头看看。”
闻言,叶夏景心弦一紧。
他蓦地回过头去,身后的位置上空空如也,早已人去茶凉。
杨疏月又在此时走了回来,杨慕见她有些丧气的模样,便道:“怎么样?云尘道长呢?”
“没追上,“杨疏月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哎呀算啦算啦,等一会结束了我再去找他,反正答应了我要来的,修道之人总不能偷偷跑了食言吧?”她说完,目光回转看向叶夏景,见他有些分神,便道,“二哥哥,你怎么啦?”
叶夏景硬撑着摇了摇头,神色难得的好看不起来。
杨疏月更有些奇怪了,正要刨根问底,就被杨慕给拦住了。
杨慕幸灾乐祸地看着叶夏景,对小师妹摇了摇头:“你别理他,他现在丢了东西正烦着呢。”
样疏月天真地眨眨眼,好奇道:“丢了什么?”
杨慕看了一眼叶夏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替他答道:“想必……是丢了一朵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