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神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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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入芦花，
银碗里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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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垣神社是日本最著名的“结良缘”神社，相较于出云大社的熙熙攘攘，这里则多了层莫测的神秘感与姻缘的仪式感。
不止是人类情侣，有时连神明们都会结伴而来，为自己现在或将来可能结下的良缘，积攒福分。
但是……这样的地方，守护神又怎么可能会与他一起去呢？
于情，这不符合正常的规矩；于理，他没有开口邀请的理由。
清光叹了口气。
神社内温温吞吞的橘色灯光将黑夜分割为一块又一块，终于使这沉沉长夜看上去不再那么寂寞。清光在神明的住所外伫立片刻，这才深深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扬起了“加州清光式”的懒散笑容，以一贯的高昂语调，边拉开障子门往里走边出声，“主人，我回来了喔。”
神明温柔地给予了他想要的回应，“嗯，欢迎回来。”她看向走来的近侍，略一歪头，“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是在想什么吗？”
“……嗯……没有，就看看周围什么的……”
猩红的眼眸里有微光一闪而过，清光边含含糊糊地应着，边提着食盒走到桌边放下。他一层层地摆开，像是找到可以打岔的话题一样，按照阿夜说的原话报给夏川听，“一二层是落雁，第三层是练り切り，第四层是鹤乃子，第五层是都まんじゅう，落雁是惠比寿大人带来的，毗沙门天大人让阿夜送来，口味应该还不错吧，三四五层都是阿夜自己做的，啊，这些主人随便吃一点意思一下心意就行了。”
坐于桌案后的夏川正在翻阅天照大神下发的文件，听见清光这么说，她不由得笑出声来，“清——光——”神明使坏一般，故意拖长了音调念他的名字，等近侍愣愣地看过来后，才噗得笑了一下，恢复了往日正常的语速讲道：“阿夜知道了会追着你打的吧。”
“啊无所谓无所谓。”清光轻哼一声翘起嘴角，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摆完食盒后转身去拿水壶倒水，“反正阿夜打不过我，再说——”
他侧过头，对着夏川右眼一眨，给出了一个可爱的Wink，“主人不告诉她不就行了。”
夏川止不住地笑，“啊～啊～这样也行呢，那——好吧。”
“嗯哼哼～就知道主人对我最好了。”
“是呀。”
“那——主人现在忙吗？”清光将热水倒入汤吞中，再重新把水壶放回原位保温后，才在桌案的另一侧跪坐下来，一本正经地与守护神对视着。
“长谷部那里有回应了是吗？”清光点点头。而一谈到这件事，夏川也敛了唇边的笑意。
她将桌面上的数份文书扫到一边，随后交叠起双手，回望过去，“现在没有事情了。”
“……主人你啊……”清光无奈地一撇嘴角，他皱着眉叹了口气，“好吧。”
反正不把这件事解决，他们谁都没心情继续留在出云神社开这无聊的会议、处理这些无聊的文件。
“我先是联系了喻音小姐去过的那家本丸，近侍青江确定消息并没有错。那位来自中国的审神者，的确没有……之后我又找了长谷部，长谷部说，他今天有与苍月小姐一起去过万屋，回来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不对劲，我猜……也许是遇上了什么吧？”
清光耸耸肩，“万屋那个地方，人来人往的，会有知情的付丧神讨论也说不定呢。”
夏川赞同地嗯了声，她长长的睫毛跟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扇动，在灯下倒衬得那双紫色的眸子越发迷蒙起来。
“……嗯。那、”清光的目光从她脸上一触即离，他略显不自在地清咳一声，“那，主人打算怎么办呢？是直接告诉苍月小姐这些真相吗？还是联系中国那里？让苍月小姐的同伴们来一趟？”
“其实……我们这样简单就能查到的真相，中国那里未必就不知道吧？”夏川虚虚地提了下唇角，“她们大概是想让苍月小姐自己领悟真相吧，毕竟这样的事……”
语句说到这里就行进不下去了，无论是守护神还是付丧神都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不耐地“啧”了声，清光拧起眉，“‘继续瞒着苍月小姐，把人好好地哄回去’或者是‘直接告诉对方，那一切都只是你的假想，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无论哪一条，对我们而已，都是个烫手的山芋呢——做不到轻易旁观，也不能坦然地直接将真相告知。”
他叹了口气，“说到底，当时就不该答应帮忙的嘛。主人你一边要准备神议，一边还要考虑这样的事……”
相比于清光的忿忿，夏川倒显得异常平静。
将温柔这份情感揉入骨血中的守护神微微一笑，“话也不能这么说呀，清光。”
“永远都无法跨越横亘在真相前的高墙，所有人都触碰得到真实，唯独自己却一厢情愿地活在幻想中，这样的生活，是十分痛苦的呀。”
说的是苍月，但清光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丝深意。
他一怔，讷讷地看过去时，神明已抬了手放置在自己的心口上。
她轻语呢喃着，“更何况，当初答应帮助苍月小姐，除了我所担当的责任让我无法推辞外，其中还有我的私心……”
“这里……”神明紫罗兰色的眼里涌动着缱绻无比的暖光，她半垂了眸子，只扬起柔和的笑容，“涌动着一股我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陌生的感情……”
清光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下意识地皱了眉唤道，“主人？！”
夏川望了过来，轻声回应，“嗯？”
她的反应、她的神情都与往日一般无二，清光抿了抿唇，他在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不。没有什么。”
“这样啊。”夏川温温和和地一笑，“啊对了，关于苍月小姐的事明天再联系长谷部吧，倒是清光，现在有空吗？”
“事实上，我有个地方想去呢。”
“诶？”清光一愣，他转头看了看帘子外的夜色，“我倒是没什么，不过……现在？”
“是。”夏川的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色，她头一次像个任性的少女一样对近侍提着要求，清咳一声拉回清光的注意后，她略带些兴奋的合起掌道，“因为，白天全都是会议，会很不方便的吧！”
清光一想的确是这样，在白天的神议期间，所有的神明都无法拥有太多的自由时间，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会场里、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是哪个神位的神明都不可以缺席。整个神有月里，只有晚上的时光才能由各位神明自主支配。
“好吧。”他答应着起身，“那么，主人想去哪里呢？”
“嗯，是松江市哦。”
“哈？！”
刚迈出去的脚步在半空中顿住，清光脚下一个趔趄，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回头，“这个时间？去松江？还能回来吗？”
夏川倒是丝毫没把路程放在心上，她摊开手，坦言，“大概是不能了吧，不过没关系，明早赶回来就可以了呀。”
“……”
“清光……？”
“哈啊……”对着夏川那样期待的眼神，清光只能把道标该起的作用扔在脑后、毫无原则地妥协了。头疼地扶住额头，“好吧好吧，那——主人是要去哪里呢？至少要先在附近看看有没有旅店之类的……”
守护神眼睑微挑，美丽的女性带着微笑交叠起双手，看着近侍眯着眼碎碎念的样子。
等对方平静下来后，她才开口道，“是松江市的八重垣神社。”
——日本结缘圣地，岛根县的八重垣神社。
——“你就和夏川大人，一起去那里的镜池许个愿看看，怎么样？”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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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椿并立，相合相生。
——结连理、结同心。
饶是在这黑夜中，两棵树木长合在一起的痕迹依旧清晰可察。
夏川站在写有“神秘夫妇椿”的牌子前，微微仰着头看着夜幕下的树冠。近侍与她并肩而立，他在看她。
两棵树在生长过程中逐渐合并变成了一棵，这是八重垣神社内有名的“夫妇椿”。
作为八重垣神社的一大特色，就是没有来过这里的清光都曾经对这些树有所耳闻。他看着夏川恬静优美的侧脸线条，心道她大晚上的过来，应该不可能只是来看这棵树的。
事实果然跟他想得差不多，夏川在静默片刻后，转头看向身边的清光，莞尔，“走吧，我们去后面的森林里。”
“啊，嗯。”清光赶紧跟在神明身后，他环顾了一圈，恍然，“主人是要去镜池吗？是有什么愿望想许下的吗？”
“是呀。”夏川朝着森林里那一汪圆形池水走去，“听着很不可思议对吗清光？明明我自己就是神明，却还要来这里许愿——就算是被人类所信赖所依仗着的寄托，但神明们也有自身无法解决的苦恼和无法实现的心愿呢。”
“哼哼，不过，不止我是这样，其他神明也是一样的哦。这样的事情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就我所了解到的情况里，也有不少神明来过这里呢。很灵验什么的……也是她们曾传出来的话题。这里似乎真的有什么无法解释的魔力呢。”她含蓄地翘了翘唇角，“就当这股神秘的力量，是神明们对自己最后的慰藉吧。”
清光沉默地跟在守护神的身后，神明的话语里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落寞，让他光是听着就会感觉有些呼吸困难，针对这样的现象，他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就姑且，先把它归于无法求得、共情的爱意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守护神与近侍，是相像的。
镜池边早就有八重垣神社的神使在等候，成熟稳重的少女见京都守护神与付丧神到来，遥遥地就对他们行了一礼。
“我家主人晚间归来，说夏川大人会到神社，特地命我在此等候，为大人奉上八重垣神社的白纸。”
夏川微一颔首，“劳烦你了。”
“这没有什么。”少女神使露出个了笑容，“只是我家主人不耐于神议，此刻早已睡去，未能前来陪伴，还请大人包涵了。”
说着她便将薄薄的纸递出，清光赶忙上前一步接过。
“那么。”少女再次一礼，“我去林外等候，大人若有吩咐喊我便是。如有其它需要，也可随意嘱咐，我家主人说过，务必要让守护神大人满意而归才行。”
“夏川大人与近侍先生的房间已交由我的同伴去准备。”神使低了低头，“大人办好事后，我再带您前去。”
“多谢你了。”
清光看着神使离开的背影，确定她已经远到无法听见他们说话后才开口，“原来主人早就打算好了啊。”
“是呢。”神明眉眼一弯，“啊啦，难道清光以为我真的会冒冒失失地就过来吗？我啊，好歹也是京都的守护神哦。”
“哈。是、是。”清光一晒，他舔舔唇，单手一挎刀柄，跟着夏川的动作，在她的身边蹲下。
将八重垣神社内专门用来许愿的白纸递去后，清光掏了掏口袋，啧了声，“我这里有5円的硬币呢，从兆麻那里抠过来的，主人要用吗？还是说要10円或者100円的？啊，有个500的。”
第一次知道近侍的上衣口袋里居然塞着这些硬币，夏川又没忍住，再次以袖掩唇轻声笑了出来。
清光敏锐地看了过来，他以眼神控诉着神明，不满地解释道，“因为出云神社比较特殊啊，这些硬币都是神议期间在场外等候时阿夜他们塞过来的。平时……平时我口袋里会装些纸巾或者糖什么的……”
“咦？是从包丁那里抠过来的？”
对应的是他刚才那句五円是从兆麻那里抠来的。清光倒吸一口气，委屈地开口，“才不是！”他才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咧！
然而夏川就是故意逗他的，他的表情越是有趣，她就越是来劲。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才过去个三四秒，神明就有些不忍心了。于是干脆地双手合十道歉，“嘛嘛。抱歉哦清光。”
“唔……”清光噘着嘴又在口袋里翻了会儿，然后在夏川面前摊开一把硬币，“那——主人选一个吧。”
“五円就行了呢。是缘呀。”
“好的。”清光舒了口气，一把将硬币们塞回口袋后起身，“那么我也稍微离远一些，主人一会儿喊我吧。”
“诶？清光是有事要去做吗？”
“没有哦。”清光不自在地挠挠脸，“因为……主人毕竟要许愿呢，我在旁边会不会不方便啊。”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夏川微微睁大了眼，她笑起来，“完全不会哦。”随后她将一张白纸递过去，“机会难得呀清光，一起来吧。”
清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白纸就已经被递到了手边。
只好讷讷地点头，接下白纸，再度在神明身边蹲下来。
镜池灵验的说法素来是在占卜恋爱与婚姻运势那方面。而占卜的方法是将神社提供的白纸平铺在镜池的水面上，在纸面正中间放上一枚硬币，白纸遇水后会显示出字迹，上面的字及白纸的下沉时间、下沉方位即代表着获得良缘的时间。
如果八重恒神社镜池许愿真的非常灵验的话，清光是不敢在夏川面前做这些动作的。
但既然神明开口邀请了，他也不能再一走了之。
怪就怪他刚才没脚下生风，要是先溜了，神明就逮不到他了。
头疼地叹了口气，清光微微侧过身，遮遮掩掩地把纸放在水面上，再丢了枚500円的硬币上去——要是纸立马就沉了下去，他还能把锅推到硬币头上。
镜池许愿是真的邪的。刚把硬币丢上去，那纸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了……等等？！
清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纸张的下沉，他忽然想起，纸张下沉的速度与结良缘的时间是成正比的。
它下沉地这样快……是说明什么呢？
恍恍惚惚地朝右手边的神明那里看去。
更让他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夏川放下的那张纸居然也以惊人的速度下沉着，下沉的方位——居然是对着左边的！
预料之外的场景让他呆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忘记遮掩一下自己放下的纸张。而之前一直看着水面、神色莫测的神明忽然就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带着她唇边一贯的笑意。
紫罗兰与蔷薇的碰撞。
他从未见过她眼里有如此缱绻的光，情意然然，是他只在梦里见过的模样。
清光呼吸一滞。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神明温柔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脸。
“主、人……！”
唤出的称呼被吞没在唇齿间，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柔软的触感让清光的大脑空白一片，他仿佛回到了刚被赋予人身的时刻，连怎样呼吸都全然忘却了。
镜池水光潋滟，寂静的森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可闻。
这个吻像是一触即离，又像是持续了好几分钟。
夏川离开的时候，清光的思维依旧不在正常档位之上，但男性的本能却让他舍不得让属于她的柔软离开，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单手颤抖着按在草地上，身体前倾，轻而易举地就握住了神明的肩膀。
由他主动，再度深深地吻了下去。
神明没有挣扎，她像是弯了弯唇角，然后乖顺地闭上了眼，承受着他喷涌而出的满腔爱意。
初霜月的风不寒不燥，轻轻地拂过时，不止镜池水波粼粼，连周围之景都仿佛缠绵起来。
一派地脉脉温柔。
——清光、清光？
嗯，我在。
——清光？清光……
嗯？
——清光……
温和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时光仿佛倒退回五十年前的初春。他顺应召唤而来的那一夜，与樱色与美人，月下初见，惊鸿一面。
——清光。
再一声。
温暖的触感猛然消失不见，镜池森林之景如暴露在光下的黑暗粒子，顷刻间分崩离析。
心中一悸，清光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神明松了口气的神色，她眼中有掩不住的担忧。“没事吧清光？”夏川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又勉强笑着收回了手，“抱歉，这几天忙碌，清光一定也累坏了吧？你刚刚突然倒下，真的把我吓坏了。我不该拉你出来的，抱歉呢。”
“……”清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讲得出来。
他举目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与夏川仍然身处于镜池边上。还是之前的景色，但氛围却截然不同了。
守护神身上好闻的味道还萦绕在鼻端。只是、只是……
原来只是一场幻觉吗？
“清光。”夏川微微瞪大了眼，她握住他的手，满是紧张，“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
清光动了动唇，所有的话语和心情最终只化为一声苦笑。“没有什么的。”他看向神明的双眼，又故作轻快地笑了声，“不用担心我哦。真的，没有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神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