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神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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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打自花野来，
我亦染香花野去。
***
对话发生在神议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跟随着玉依姬的女侍们早早地便在守护神的临时住址等候，在夏川到达后就立马接替了清光的所有工作。
女侍们听从玉依姬的吩咐，将守护神带来的行李分门别类地装好，再由一部分侍者传唤晚餐，一部分侍者熨烫神明出席神议时必须穿着的礼服正装。
玉依姬是两天前到的，当天她便吩咐女侍们将夏川的住处准备妥当。虽说出云大社的巫女们早就将各个房间打扫干净，也将被褥一应换新并晒得蓬松，但玉依姬的要求是务必要让守护神住得舒心，这句话就暗含了神议期间夏川所有的起居都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承包了的意思——就算近侍再了解神明的喜好，但说到底他也是男性，出门在外，总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被抢去了工作的清光百无聊赖地坐在廊下看自己指甲上的樱花图案，身后就是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女侍们。
付丧神瞥了眼女侍们统一的、微笑着的脸就觉得有些无趣，他叹了口气，身子挪了些方向，往旁边的赤色柱子上随意一靠。
他刚放松身体靠过去，身后就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猛然间吓得他有些心惊。
“在想什么呢？清光。”
是刚洗浴完毕的夏川。
大概是热水的温度太高，她白皙的脸蛋上有着平日所没有的醺红，就像一抹恰到好处的胭脂；带着些许水汽的碎发紧紧地贴在脸颊两边，勾勒出她极其好看的脸型；屋内暖光的光打出来，柔柔地笼罩在她身上，这样的神明好似沾染上了几丝人间的烟火味。
步入外廊的灯光较暗，她的眼睛却很亮。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很明显清光现在的神情有些取悦到她了，于是夏川再一次扬起唇角，重复问道。
“嗯……没什么。”清光往柱子的方向靠了靠，他看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神明，有些局促，“主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晚餐还没有到哦。”
“嗯，我知道。”夏川莞尔，她动作轻柔地卷着自己的黑色发尾，难得现出几分俏皮的神色来，“因为，母亲大人这次派了女侍们过来，清光没有事做，会很无聊吧。”
她微侧了头去，掩唇笑了笑，“我呀，怕清光无聊呢。”
清光看着夏川的发尾滚下一滴水来，砸到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湿痕。他喉头一滚，装作不在意地别开目光，嘟囔一句，“不要开我玩笑啊……真是的。主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
“嗯？什么话？”
“……就是，刚刚那种咯……”清光低了低头，“说起来，感觉自从搬到高天原以后，主人就变了很多呢。”
“诶？还有这样的事吗？”夏川歪头，“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呢？”
“……以前，以前的主人啊。”清光一面拖长了音调，一面想着，“总是很温柔的笑着，不管有怎样的麻烦、面对怎样的人，一直都是那样。对待万物众生也是，我跟在主人身边这么久，还没有见主人拒绝过谁，总是在别人的三言两语间就答应下一切，无论怎样都会很带着温柔的笑意。”
“啊……清光是这个意思啊。但是，我是守护神呀。那样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那样的主人我也……很喜欢……可是啊。”清光舔了舔唇，眼神始终在一边游离不定，“可是那样的主人，总会让我产生距离感，怎么说呢，有一种虚无的感觉吧。起初我以为神明都是这样，但后来发现，即使是神明，也会有喜怒哀乐，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觉得神明只是比人类稍高一等却又极其相近的存在。”
“那时候的主人，没有‘活着’的感觉。就像阳光下的泡沫，离我们非常非常遥远，远到根本就没有触碰的机会。”
话说到这里，他才看向了夏川的眼睛。妄自评断神明，这些话无论在高天原还是在出云大社，都是极其不应该讲出口的。
但他知道夏川对这些是不在意的。
果然，神明对他这样的说法也只是稍微惊诧了一下，夏川很快就将状态调整了过来，她略显无奈地一挑唇角，“那么，是现在的我更好些？”
清光迟疑地一点头，“现在的主人……更有人间烟火的味道。”
“诶？”
“因为……”清光不好意思地微瞥开目光，指甲在脸上轻轻挠了挠，“主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区别于往日的态度和情绪，这样的主人，让我不会再有‘下一刻，她就会消失’的想法了，我觉得很踏实很安心。”
话刚一落地，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之处，飞快地闭上嘴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吊起眼角去看夏川的神情。
神明却好像没体会到他话里无意透露出的情感，只睁大了眼睛，很感兴趣地问，“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呼……这个啊……”清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可胸口的地方还是紧紧地揪着，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也不知是失落还是不满。
他换了个随意的语调，就像在和神明聊天一般继续讲道，“嗯，主人还记得喻音小姐本丸的长谷部吗？”
将手垫在脑袋后面，清光抬眼看向天边的流云，“还有这一次苍月小姐的事……”
“关于这两件事，主人答应帮忙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吧。不单单只是想要帮助其他人、承担自己守护神的身份了吧……”
“嗯。”夏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因为，喻音和苍月小姐的心情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啊哈，的确是这样。”清光一哂，“喻音小姐是带领者的责任，而苍月小姐是跨过时光的爱意呢。”他带着些许调侃，再次开口，“啊～啊～原来主人也懂这些啊？”
夏川将手背搭在下巴上，歪头看他，眼里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嗯？我好歹也是嘉永元年诞生的神明，为什么清光会觉得我连这些都不知道呢？是在看不起我吗？清光？”
“没有没有。”清光赶紧摆摆手，又作出连连点头的道歉状，“是！是！守护神的主人当然是最了解人间感情的！”
这话说着好听，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京都守护神的心是不全的，她没有办法切身体会到“爱意”这种东西。这句话，还是玉依姬当年亲口告诉他的。
对感情一向迟钝也算是夏川现在的特色了，清光也在这五十年间深深地领教过。
并非天生使然，但原因不明，问题无解。
所以现在，顺着夏川的话说，也不过就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
室内有女侍出来请夏川入内，清光翘着嘴角，想当然地别过目光。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夏川在起身入内前，看着他的那一个眼神。
***
清光穿过结界，沿着出云大社内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慢吞吞地走着。将喻音和荣也调查来的资料发回给长谷部后，他联系了那家本丸审神者的近侍青江——因为一些重要的原因，他手上有着所有本丸近侍的联系方式。
再三确认那份资料没有问题后，他独自在现世的鸟居下站了好久好久才转身回去。
心情有些复杂。
看吧，苍月小姐那样炽热的爱意，那样真诚又鼓舞着她跨越过一切艰难的感情，到最后来，居然换出了这样一份真相。
这份缘，结得太过纠结、也太过莫名其妙了。
当时自己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觉得他们的重逢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明明自己也对他们抱有过期待，明明两位的身份也没有阻碍，然而……
果然，就算神明，也无法躲过这无常的命运吗？
所以，现在还有什么是可以深信，还有哪些缘，是结起就不会断掉的呢？
夜幕已经完全地笼罩了下来，结束了初日的神议后，大大小小的各路神明都在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神使们也侍奉在各家主神身侧。在亮着暖色灯光的房屋内，有欢声笑语传来、也有温情脉脉透出，相较于这样的氛围，神社内的石板路就显得格外孤单了。
十月的夜间已经有了阵阵凉意，偶尔有侍者的影子在小路尽头一闪而过，清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甩开后，也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清光……？”
身后有人犹豫着喊他的名字，清光转过身，勾起唇角，对着来人点头示意，“阿夜。”
是毗沙门天的太刀神器，夜巴。
阿夜也弯起了一个笑容，她两三步走到清光身侧，“太好了，果然是清光啊。这里太暗了，我还在担心万一认错人了怎么办呢。”
“嗯嗯。”清光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毕竟你是太刀嘛。”
因为两方侍奉的主人间十分亲密，神使们的关系也比较好，这种调侃的话可以随心所欲地就说出口，不用顾忌太多。
猛不丁就被黑了夜间侦查，阿夜一脸复杂，却连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哈哈。”调侃的话题得掐准时机停下，清光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随意地垮下肩膀，看着阿夜问，“那么，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东南角的方向，“毗沙门天大人在那一头吧。”
“嗯，是呀，”阿夜点点头，举起了手中提着的食盒轻轻晃了晃，“我就是来找夏川大人的。姐姐大人和其他六位福神在聚会，有惠比寿大人带来的‘落雁’，姐姐大人说夏川大人喜欢这个，就派我送过来了。”
清光哦了声，随后就伸出一只手去拎盒子，“那我来拎吧，多谢了。”
阿夜也没跟他客气，顺势就把盒子给了他。
“好重……”拎到手上后，清光才发现他低估了这个食盒的重量，他拧了拧眉，“这里面，不光是落雁吧？”
“嗯。”阿夜忽然就腼腆起来，“还有我带给夏川大人的礼物，之前那段时间，多谢关照了……”她意有所指，“真的很感谢夏川大人，如果不是她留我下来，现在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食盒的一二层是落雁，第三层是练り切り，第四层是鹤乃子，第五层是都まんじゅう。”阿夜掰着手指数完，又憨乎乎地嘿嘿一笑，“除了落雁，其他三个都是我借了出云大社的厨房自己做的，口味可能比不上烛台切先生专业，不过也希望夏川大人能喜欢呀。”
“嗯哼……”清光单手插在兜里，一手将食盒提起来瞧了瞧，“你还有这个本事啊，真厉害。”
阿夜骄傲地一挺胸，“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神器！”
“哦。”清光咧开一个笑，“那你决定好什么时候来我家神明这里了吗？嗯，我想想，是‘夜夏’……来着？”
“……”阿夜顿时一噎，脸上也迅速地飞上两朵红晕，她低下头去，声若蚊蚋，“讨厌啊清光……我和小狮子还没到那个份上诶！”
“哦！”说到底阿夜也是个女孩子，为了不让她太过下不来台，清光不再看她，而是字正腔圆地哦了声。
他感慨性叹了口气，话语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狮子王这小子，真好啊。”
了解清光心情的阿夜顿时就一脸同情地瞅着他，但随后又感觉到不对劲，她迟疑了一下，四处环视一圈，确定没人后，开口小声地问道，“以前你没这么明显的啊？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清光瞅了她一眼，“狮子王有跟你讲中国来的神明的事吗？”
“有哦。”阿夜点点头，“苍月小姐是吗？不远千里、跨过时光洪流寻爱什么的，太厉害了！”
“嗯。”清光抓了抓头发，“但其实……”
他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了也知晓底细的阿夜，素来外向的少女听完后也沉默了好久。
“这样啊……”她咬着唇背过手去，“这样的真相，未免太过残忍了。”
“是啊。”清光将身体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歪歪地站着，又低声重复一句，“是啊。”
阿夜看着他平静的眉眼，大着胆子猜测，“所以……清光你是怕自己看见的真实，到最后也是虚假的东西吗？”
清光猛地一愣，他抿了抿唇，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又塞进去，握着食盒握柄的手紧了又紧，好半天才意义不明地出了声，“……嗯？”
“就是说啊……”阿夜压低了声音，“因为苍月小姐的心情，和你很像对吧。那么多年的欢乐时光，如果有朝一日被戳破了表象的繁华泡沫，露出了里面惨不忍睹的血肉……”她看着清光慢慢皱起的眉头，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想了想她还是开口安慰道，“不过，你在夏川大人身边五十年是真的呀，那么久的羁绊，那么深的感情，这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呀。”
“嗯。”清光低了低头，他别过目光，轻轻喘了口气，“我知道。”
“……嗯。”阿夜看他的神情就觉得他还是想不开的模样，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到最后，她干脆一拍手，“对了清光！”
“你也算来过出云大社五十次了吧？但你知道，这里除了以神明集会著名外，还有什么著名吗？”
“呃……”不明白她的话题怎么一下子就跳得这么远，但清光还是配合地想了又想，最后摇摇头。
“哎呀！就是姻缘啦！出云大社还以“结姻缘”的神灵而闻名，由此还吸引了许多参拜者呢！”
话点透到这一步，清光已经明白了阿夜的意思。
眉头再一次皱起，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
“所以……清光要不要和夏川大人去试试呢？”阿夜歪了歪头，“啊！如果嫌出云大社人多口杂的话，也可以去松江市的八重垣神社哦！那里是素盏呜尊和稻田姬大人当年成婚的地方，是个结良缘的好地方呢，人也少，许愿也很灵的样子！”
“你就和夏川大人，一起去那里的镜池许个愿看看，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神有】-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