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时差】-三 ...
-
樱花树荫下，
纵使萍水初相逢，
亦非陌路人。
***
与苍月同在花神座下的苍浣是在十月中旬赶到高天原的。
那时候整个高天原都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谁都想不到出云大社这样的地方居然会被大批的彼岸之物所攻击，还偏偏是在神明们齐聚出云的神有月。
一年一度的重大神议被迫中断，包括京都守护神夏川在内的数十位正一位神明失去踪迹，上上下下加起来失踪的神明们共愈千位。
七福神中的女战神毗沙门天与掌管神罚的雷雨神佐野联手，全天无休带领座下神器们四处奔走，追查消失神明们的踪迹；黄泉国诸神与高天原联合，携手调查彼岸之物大规模暴走的真相。
安然无恙的别处守护神们匆匆赶回所辖区域，加固结界、镇守一方，战神们自黄泉、现世、高天原三处无间断巡视，誓要在这段时间内极力压制彼岸之物的增长。其他神明在职权范围内尽最大可能提供援助，无能为力的下位神明则紧守高天原居所、以求自保不为大军添乱。
高天原上往日的饮宴丝竹之乐不再，街道各处都冷冷清清，更不用提是失去了主人的本丸。
日本神仙界发生的事传回了中国后，苍浣就立马动身赶往高天原去接苍月。
因为十月的这件大事影响，苍浣艰难地办过了繁琐的手续，通过了严格的检查，又费尽心思才打听到了京都守护神的居所。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正太模样的付丧神，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大老虎。
在苍浣亮明身份、讲清来意后，付丧神给她让出了道，并带着她去苍月暂住的房间。
跟着这个自称是“五虎退”的付丧神一路越往里走，苍浣就越是心惊：她从来没有想到日本正一位神明的住所居然会如此冷清，在失去了主人后，这个大宅子的每一处都失去了该有的生机。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五虎退勉强扯了个笑容给客人，“只是主人失去踪迹后，大家都很担心，所以排了班次，每天只在这里留两队人驻守，其他没有排到的刀剑男士都跟着毗沙门天大人他们去找主人的行踪了。”
京都守护神座下所有刀剑男士齐齐出动，跟随毗沙门天四处寻找主殿的踪迹，每日只在高天原留十二位刀剑男士，以备神明突然归来——虽然所有刀剑男士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苍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苍白又无力的安慰，只能道歉，“对不起，在这种情况我还上门打扰。”
五虎退摆摆手，“诶，不要紧的。苍浣小姐是来陪苍月小姐的嘛，这段时间苍月小姐的状态也不好，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苍浣小姐来了真的是帮了大忙呢。”
说完他又低声补充道，“而且……而且主人动身去出云大社前，曾经嘱咐过我们，要我们一定要招待好苍月小姐并且帮助苍月小姐……”稚嫩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哭腔，“我们只是主人的付丧神而已，我们的力量比不上任何一位在外出战的神明，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至少……至少在主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要看好家、完成好主人的嘱托才是……”
“……”苍浣难言地看着面前的付丧神，什么话都想不到，只能低语呢喃，“不要紧的……一定会好起来的，神明大人一定会回来的……”
付丧神身边跟着的大老虎通人性似地踱步上前蹭了蹭主人的脸，擦着眼睛的刀剑男士使劲地一吸鼻子，抬起头来看着苍浣，“真是对不起，让苍浣小姐看到不好的一面了，苍浣小姐并不需要费心为我们担心，谢谢苍浣小姐了。”
他遥遥一指最顶头的房间，“那里就是苍月小姐的房间，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苍月小姐一直闷在房间里不肯出来，送饭过去也只吃了一点点。现在这个时间，我姑且就不过去了，苍月小姐毕竟是女性，还希望苍浣小姐能够开导一下苍月小姐，问出具体的情况来，我们才好帮助苍月小姐。”
“诶。”苍浣应着，无比真诚地向五虎退表达了感谢，“真的是谢谢你们了！苍月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五虎退摇摇头，“不如说，正是因为苍月小姐在，我们才像是有了动力。虽然这么说是有些对不起了，但苍月小姐的存在是我们坚信自己还有些用处的借口。”
他后退两步，脸上挂着极其浅淡的羞涩笑容，“那么，苍浣小姐就快过去吧。中午我会来给二位送餐。”
***
苍月的存在是他们肯定自己的借口……吗？
苍浣叹了口气，人家付丧神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她是抱着不给人家添麻烦才想带走苍月的念头而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句告辞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啊……
现在好了，还给他们多加了一个负担……
怀着极度愧疚的心理，苍浣敲了敲苍月的房间门，用母语轻声地呼唤着她，“苍月，我是苍浣，我可以进来吗？”
她本以为根据五虎退形容的那个状态，窝在房间里的闭门不出的苍月不会有任何回应，最后还是得她自己开门进去。
但苍浣没有想到，在她话音落下的后一秒，房间里就传出了重物摔落在地的巨大响声，而后一阵咚咚的脚步过后，苍月房间的障子门被“唰”地一下拉开。
“苍浣。”苍月的手还扶在障子门上，在见到苍浣的那一刻好似失去了全身力气般瘫倒在地，她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问，“苍浣，我是谁？”
苍浣心疼地蹲下身，握住苍月的手，“你是苍月。”
“不。”苍月固执地推开了苍浣的手，她声音微颤，“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苍浣，你与我一同长在花神座下，我们青梅竹马从小无话不谈，我们对彼此的情况最是熟知，所以你告诉我，我下凡历劫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是审神者我到底是谁！”
语调从最初的故作平静变成最后的歇斯底里，苍月止不住地摇着头，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苍浣，她看着苍浣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无助地轻声开口，“我真的，是苍月吗？”
苍浣心里也不好受，诚如苍月所说，她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长大后又一同侍奉在花神座下，此般关系更是他人所难企及的。然而看着这样痛苦又无助的苍月，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忽然就体会到了五虎退刚刚说的那番话。无能为力，只能借着别人的存在来肯定自己的意义。
她死死地抿着唇，以手握拳，紧了又紧，那句真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苍月深吸一口气，她仿佛预见了什么似的，绝望地开口，“告诉我吧苍浣，无论如何，我需要一个真实。”
“……”苍浣也红了眼眶，她别过脸看向别处，眉毛下撇却又再次扬起，似笑非笑、似哭也非哭，最终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半，唇角一撇，苍浣郑重地看向苍月。
“你是苍月。”她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但你没有下凡历劫，你也没有当过审神者。”
***
花神座下的苍月仙子从小就是害羞内向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在九天之上十分容易吃亏，所幸花神宫殿中与她同辈的小姑娘们都是好脾气好心肠，也从来不会欺负她。出门在外，如果有别的神明座下神使戏耍苍月，她们还会联手护犊子。
接着，苍月被花神殿下选入御前侍奉，一跃成为花神门前的红人。其他小姑娘们纷纷放下心来，觉得这样的苍月总不至于再被人戏弄了。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样的苍月还是被骗了。
先是蠢兮兮地一头栽到别人费尽心思布置的情网中，与那人深陷恋情的同时只顾得上一心思考未来，却忽视了人家别过目光后眼底深藏着的戏谑与愚弄。
等花神座下的其他仙子察觉到不对劲时，苍浣已经被人骗到了现世。众人急急忙忙地追去，却发现苍浣在现世时遇到了偷跑出的魔物，精魄已被全部打散，千年仙格也丧失一旦，只能可怜兮兮地勉强寄身于公路边一株野花上保命。
后来费了好一番磨难，抓住了魔物、揍扁了坏心的渣男，也齐心协力保住了苍月的性命。众仙子面对沉眠着苍月，心道这下应该没事了，她醒来如果想不开，大家再一起开导她，拉着她再去把人渣揍一顿就是了。
这又是一个超大的旗子了。
醒来后的苍月被发现前尘往事尽数忘却。那个时候，众仙想，这没有什么，毕竟精魄都被打散了，重组后只是丢掉了记忆才是万幸，而且这样也好，就这么把渣男忘了吧。
但很快她们就发现苍月的不对劲之处了。
她开始对她们讲着一段她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大胆而热烈地讲着自己的少女心事，日复一日无法自拔。
那段时间正是苍月重新塑造自我存在与心理的重要阶段，本来按照仙子们的预定设想，她们应该给苍月讲述她的来历与身份，再助她一臂之力重铸内基，这样慢慢地恢复，总有一天苍月会回到跟以前一样的样子。
却没有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乱七八糟记忆横插一脚，愣是硬生生地让苍月将里面的男人当成自己存在的意义。
仙子们开始着手调查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
不日后便有了结果，原来苍月躲在野花中藏身时，旁边的那条公路上正好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车祸中心的人类小姑娘在濒临死亡时，那份饱含少女深情与迫切归家的愿望传达到了苍月心里。
她们在那一刻产生了共情。
所以苍月透过人类小姑娘的情感，看到了她在灵魂最虚弱状态下时尤其念念不忘的记忆——是那段离开本丸前的承诺。
苍月就这样带着那段记忆和那份青涩的情感陷入了昏昏的沉眠中。
人类小姑娘当然没有死去，但苏醒后的苍月却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类小姑娘，她将自己代入成了记忆中的主角。
这个时候如果直截了当地告诉苍月，你所以为的存在并不是真实，保不准苍月就会再一次崩溃，大家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
不得已之下，仙子们只能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们将搜集来的人类小姑娘情报打散，以混乱的状态灌输给苍月：你本是下凡历劫的，却意料之外早早夭亡，因为地府的失误让你饮下了忘却往事的孟婆汤，所以你的记忆才会出了这些问题。你的那段记忆就是属于你的，你没有错。
本来是缓兵之计，仙子们乐观地以为只要熬过这段时间，苍月就会渐渐恢复的。没想到苍月的生活开始以寻找记忆和履行承诺为重心，人类小姑娘对记忆中高大男子的感情也在苍月心里不断加深。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拥有，年岁渐长，苍月彻底沦陷。
这就是真相，无比残酷的真相。
她坚信了五十年的感情，到头来自己却连旁观者都算不上。
***
神无月的最后一天，京都守护神终于被诸神所解救出来。
苍月在霜月的第一天去小高楼拜访了她并提出辞行。
夏川像是很早就知道了真相的样子，但她也静静地听着苍月以过往的口吻讲述完这一切。
“您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苍月红着眼眶，笑着叹了口气，“惦记了这么多年，还满心欢喜地跑来了高天原，但最后连记忆、连感情，都是假的，我什么都不是。”
一直靠在床头沉默不语的夏川却突然开了口，她轻声打断苍月的自我否定。
“不会啊。”极度虚弱的守护神浮起一个清浅的笑，她像是看到了遥远时空中曾发生过的什么，声音里带着些许感伤，“就算记忆是假的，但这份心意是真的。”
苍月怔在原地，夏川没有再开口。
临行前苍浣在苍月的恳求下陪她去了一趟万屋，苍月看着里面的布局，恍如隔世。
她想，记挂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是一场空，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吧。
看她发着愣，苍浣就问她不进去逛逛吗，苍月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只是想来看看，没必要逛。
说着她怀念地看了最后一眼，拉着苍浣转身就走。
从万屋大门撩开帘子出去的时候，和一个高大的付丧神擦肩而过。
心头一阵异样的感觉传来，苍月猛地停下了脚步，她不受控制般地转头看去。
对方也像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回过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太郎太刀是被本丸里其他刀剑男士派出来买东西的，他们本丸的第一代审神者过两天会回到日本探亲，也说好会来看他们，做了她那么多年的近侍，太郎太刀最了解她的喜好了。
映入眼里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太郎太刀还是上前两步，询问，“请问，您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苍月低下头，她紧抿着唇摇摇头，声若蚊蚋，“不，我看错人了，对不起。”
这样啊。太郎太刀点点头，为了不给别人留下难堪，他留下两句客套话后就走进了万屋。
擦身而过，一别万年。
【时差】-完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时差】-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