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神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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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八重垣，
迭云自此生。
我筑八重垣，
我妻赖栖身。
***
面对着清光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神态，夏川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逞强。
她握住他的手还没有松开。
暴露在神明这样直接的目光下，清光早就维持不了表面的冷静。为了不让自己失态，他低垂了目光，凝视着镜池的水面。
——先前两人一起放下的白纸与硬币，早就沉入了池底，摇晃着的水面和时而泛起的涟漪阻挡住了付丧神的视线。上面的文字模糊起来，就像内心的什么，也一起模糊了起来。
神色恍惚间，交握着的双手处忽然就传来了一阵暖意。
舒适熨帖的温度从掌心发散开，一路传到四肢百骸。内心揪紧了的苦闷与萦绕在周身的寒意，在一瞬间都被无上的神力所驱散。京都守护神那似潺潺鸭川般能够包容一切的温柔的神力，紧紧地、紧紧地，将他包围。
清光一愣，随后震惊地看向夏川，“主、主人……？”
夏川与之前的近侍一样在望着水面，相较于清光此刻复杂的表情，她倒是显得异常地平静。
“在看我们刚刚放下去的纸吗？已经沉到无法分辨字迹的地方了呢。”她轻声笑了下，“不要紧的，以后有时间就再来吧。”
“不……”
“嗯？”
“……主人……正一位神明的神力，这样随便就拿出来用真的好吗。”清光扯了下嘴角，“那么多中位下位神明都想侍奉在主人身侧，就是为了主人的神力啊。所以……为了只是付丧神的我，不值得的吧……”
他低下了头，“别再这样了，主人。”
——总是以这样的温柔态度对待我，总有一天，我会因为难受而死掉的吧。
清光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对他这样消极的话语，神明倒是意外地没了回应。不知不觉间，周围又只剩下风过树林的响动。少顷，被这莫名地气氛搞得心慌意乱的清光舔舔唇，深吸了一口气后，快速地抬眼扫了下神明的表情。
这一眼就让他邂逅了一场意外。
素来恬静温柔、唇边带着柔软笑意的夏川，正不知所以地看着他。注意到近侍看过来的目光后，她缓慢而茫然地眨了眨眼。
神明短促地“诶”了声，又忽然轻笑起来。
“清光你啊……”语带笑意，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继而望向清光蔷薇色的眼中，勾着唇角，一句一顿，“刀剑付丧神，加州清光，河下之子——”
清光不自在地咳了声，别过脸去——自报家门的时候还好，但给心仪的女神以这样轻柔的语调重复着，他就有点受不了了。
夏川的后一句很快就接上。
“——但清光，也是我这个京都守护神，夏川的近侍呀，是陪伴了我五十年的近侍呀。”神明忽然漾开的笑容宛如天际璀璨的明星般闪闪发光，“所以啊，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呢？按外人所说那样——珍贵的上位神明之力，就是要这样使用的啊。”
“……”
“况且……”夏川的声音忽然就低了几度，她在他身边端坐好，抿唇而笑，“其实‘神力’这种东西，就像人类的生理机能一样，是神明身体的一部分。自神明们从人类的信仰中诞生的那刻起，这份力量就跟随在这副身体里了。”
“可能对妖怪啦、地精啦、下位的小神而言，这份力量是强大且珍贵的，但在正一位的神明们眼中，这份力量反倒没有那么重要。至高无上的神位并不是依靠着这份神力，人类对神明的信仰也不会因为这份力量而有所动摇。”
“‘力量越强大的人越是有地位和权利’这句话也许是不错的吧，只是对于上位神而言，力量……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嗯，还有。虽然我这个比喻会不太恰当——但只要神明还存在于世，没有为人类所抛弃，那么神力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就像人类的眼泪，总是不会流尽的，对吧。”
“所以，用就用了嘛，也不是要紧的事。”话语于此刻停下，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清光的额头，带着七分笑意三分调侃，“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这种话啦，这样看轻自己，我会生气的哦清光～？”
名唤加州清光的付丧神一直维持着坐起身时的姿态，他望向神明的眼里，在一片紫罗兰的海洋里看见了映在其中的，自己的身影。
——此时此刻，他是被注视着的。
被冠以“唯一”修饰语的，注视着。
他啊，一直都是被神明爱着的呢。
低低地回应了声，清光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想，他的主人，用着这样的表情，说出了这样狡猾的话，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顺应自己痛苦又甜蜜的心意呢？
***
从镜池边离开，走到鸟居方向时，发现在那里等候着的神使并不是之前那位少女了。
“姐姐不放心我们准备的房间，非要自己去检查一下，所以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夏川大人和近侍先生啦。”
“是哦！这边请哦——！”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两只一模一样的双子神使从鸟居之上一跃而下，对着夏川行过礼后，笑嘻嘻地做出同样的欢迎姿势指向神社内部。
夏川微笑着颔首，“谢谢你们。”
“哼哼～正一位的夏川大人不用跟我们这么客气啦。”穿着红色衣装的女童摆摆手。
“但是道谢是必须的呀。”夏川这样温柔地回道。
红衣女童眨了眨眼，又咧开嘴无邪地笑起来，“诶嘿嘿，夏川大人果然跟传闻说得一样呢，又漂亮又温柔！”而她身旁穿着白色碎花衣装的女童则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川，似乎是没有想到正一位的神明居然这么好说话。
注意到了这孩子的目光，夏川便望了过去，轻声询问，“怎么了？”
“……！有个问题……嗯……我真的可以问吗？”女童咬着手指，纠结地看了眼清光腰间的本体刀。
惊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夏川忍着笑意看了眼身边的近侍。接收到她的目光，清光尴尬地咳了声，默默地将腰间本体取下握在手中，再背到身后不让两个小矮子有机会看到。
白衣女童这才嘻嘻哈哈地笑开，“那！那我问了哦！”
“我听其他姐姐们说过，以前也有一位来自京都的守护神大人来过我们神社呢？那位大人现在怎么样啦？我们八重垣神社有给那位大人带来好运嘛？”
“小雏！”
“噫呜——！”
夏川还来不及作答之际，另一道严厉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是之前的那位神使。
被抓包的双子纷纷一惊，僵硬着表情可怜巴巴地仰起头瞅着被称作姐姐的神使。
“怎么可以私下议论神明们的事！”
“呜……我错了啦……”
果然被骂了。白衣女童皱着小脸，红衣女童则陪同姐妹一起受着批评。
少女模样的神使则皱着眉头，按了按双子的脑袋，对着夏川弯下腰道歉，“万分抱歉，夏川大人！是八重垣神社管理——”
“诶。不用啦。”
道歉的话语被神明笑着拦下，夏川微微一歪头，“这孩子是为了八重垣神社吧？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更何况，这也是我默许的呀。”
为了防止女童再被批判，她索性俯下|身，笑眯眯地对着两只矮小的神使给出回答，“那位守护神，有成功地收到八重垣神社的祝福哦。夫妇椿的好运、镜池许愿的灵验，真的都在她身上得到体现了喔。”
双子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她们高涨着情绪，迫不及待地问着，“那么那么！”
“嗯。”夏川耐着性子，温柔一笑，“她与一起来的那位，有结下很深的缘哦。他们结成了夫妇，还有了小孩。”
“哇——！！！”
***
对于她们说得这一切，杵在旁边听着的清光是全程状况外。
哪位啊？京都有哪一位守护神以前来过这里现在还有了伴侣啊？不不不，有子代的守护神根本就不是属于京都的啊？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等到八重垣神社的几位神使都离去后，他对着神明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主人，京都的哪位守护神有子代还有伴侣啊……嗯……难道是什么小神社的土地神吗？”
——京都名目下的守护神许许多多，像鸭川守护神、清水寺守护神、二条城守护神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他们都是可以被归于京都守护神的名号之下的，只是会有具体的区分。但夏川却与他们不一样，像她这样被熟知的京都守护神，则是代表并管理着京都这整块土地的，可以算是其他小守护神的领导者，也可以说是名至实归的“京都”。
对近侍的问题，夏川微微睁大了眼，“啊，原来清光不知道的吗？”
“不是其他的守护神哦，刚刚在我们的对话中出现的那位，是京都第五十六代守护神，是我先代的先代了，名唤丰川。”
“嗯？”清光一愣，下一秒，他以惊人的速度跳了起来，“诶？！！！”
夫妇？还有子代？！！！
这是真的吓到他了！
近侍难得的失态让夏川抿唇一笑，她轻咬着下唇点着头，“是哦，那位是有留下孩子的。按道理来说，那孩子要是叫我声‘母亲’，也是可以的呢。”
清光缓慢地眨着眼，他咽了咽口水，强迫着自己赶紧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这副表情呢清光？”夏川以袖作屏，挡住了大半张脸，学着近侍的模样眨着眼看他。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她轻点身边的另一块榻榻米，开始讲述着[京都守护神]的过去，“神明换代与神明自身、人类的信仰等等都有关联，而影响守护神换代的因素则多出一条——所守之物的状态。”
“因为京都的特殊性，京都守护神的换代向来就很快。除开‘夏川’这个异数外，自平安时代起，就出现了频繁换代的情况。对外的数据是平均十几年便要换一代对吗？但那其实并不是很准确。”
“我自嘉永元年诞生至今，已过去了四百多年。可以理解为太平盛世让这片土地安静又祥和，人们美好单纯的愿望在持续不断地为我提供生命力。这是充满异数的‘夏川’，可除开我这五十八代以外，那位第五十六代的守护神，也算是迄今为止短命的京都守护神里另一个异数了。那位守护神，在世将近三百年。”
神明的唇边漾出了几许温柔的味道，她以不徐不疾的语速讲着先代的那位丰川。
“五十六代的丰川，存世时正是战国时代。按母亲大人与毗沙门天姐姐的说法，她本来是活不长的。要知道，五十五代的细川，在世仅仅十八年。”
“但那位却与自己的命运完美地邂逅了。”
“在履行与佐野的婚约前，她与另一位大人结下了很深的缘。那是命中注定的红线呢。”夏川抬眸望向近侍，她紫色的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像极了满天的璀璨夜空。“他们一起来到八重垣神社，他们无视了婚约，他们对抗了母亲大人，他们结为了夫妇。”
她以异常温柔的口吻，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惊涛骇浪的一段叛逆历史。
清光神情一怔。
只听夏川接着道，“而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五十六代才得以存世这么多年。”
“那……”清光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主人，他的主人是京都的第五十八代守护神，已然过去两代，“那位丰川大人，是怎么……”
“是难产。”夏川叹了声，“虽然存世那么多年，但那并不代表京都守护神的这副身躯就是健康完美的。她的身体无法负担住孕育一个婴孩的重任。只是神之子自产生开始便有了神格，轻易是无法剥去它生存的权利的。更何况，我曾听母亲大人说，那位是毅然决然地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呢。”
“那……小孩子是活下来了吗？”清光舔舔唇，他还记得夏川刚刚说如果那个孩子叫她母亲什么的话。
“是呀。”夏川抿唇一笑，“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平时都会跟着他的父亲在人间行走，但偶尔我也会在母亲大人那里见到他呢。”
“哦……”清光默默地应了声，他想了想，又问道，“我可以问一下，关于那位丰川大人的丈夫吗？”
夏川眨了眨眼，她嗯了声，“在我眼里，是位了不起的大人吧。如果他愿意回归高天原，重掌神格，也是正一位的神明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又泛起了带着笑意的点点星光，轻笑一声后，神明这样道，“不过按照他的说法，那只是位普通的，卖药的先生呢。”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神有】-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