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天狗】-一 ...
-
山谷明月光，
流萤皆彷徨。
***
时隔五十年，正一位的京都守护神夏川再度搬回高天原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片净土。
除开至高的神位外，上古神玉依姬独女的身份，也让许多低阶位的小神纷纷站队表心意。
自天照大神送了乔迁的贺礼后，送礼狂潮便一发不可收拾，各路神明但凡知道消息的都备了礼送去，而神明间又不能只来不往，越是高份位的神就越要展现自己对下友善的一面，搞到最后，夏川干脆在居所内摆了宴席宴请众神。
无所事事的神明们最喜欢的就是宴席，因而赴宴之人更是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这一摆就是三天。
“哦哦是夜之国来的大人吗？礼物请放在门口的箱子里，宴席的位置的话，进门请右转喔。”
假装看不见来客眼里的轻蔑与嫉妒，再侧身挡住他们看向今剑与五虎退的目光，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清光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进门的客人。
看着人家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清光一直勾着的嘴角才垮了下来。
他伸手搓了搓已经僵住的脸，举着拜帖名单看了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加州大人，辛苦了！”
一直在旁边帮忙收礼物对名单的两只小短刀贴心地送上了水杯和安慰的话语，清光放好来客名单后，伸手拿走了水杯。
“谢谢。”
两只短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然后也双双坐到了大门口的椅子上，拿起水杯补充能量。
“寄来拜帖表示今天会来的客人们已经全部到了，你们进去玩吧。”清光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殷红，放松似的捏着自己已经酸掉的肩膀。
“不要紧，这本来就是分配给我们的工作嘛，让加州先生来帮忙已经很对不起了。”五虎退怯怯地笑，随后歪着头天真地问，“倒是加州先生，现在不用去主人身边陪着吗？”
“……嗯。”清光依旧望着天边的落日，换了边肩膀捏着，口中含含糊糊地也不知是给出了答复，还是纯粹又无意义的单音节。
好半晌他才放下手来，甩甩手臂道“不用呢。”
“这样啊。”今剑托着下巴想了想，“也对哦，侍奉着神明们的神使也另设了座位，不能跟各自的主人待在一起呢。”
“……是啊。”清光无所谓地笑笑，开始埋头将礼物分类。
两只短刀也赶紧帮忙，今剑负责报物品名称，五虎退则拿着笔仔细地记录着。就这样边工作还边感慨着，“说起来，神明大人们啊……”今剑嘿嘿地笑了几声，“高天原力量强大的神明们，真的很多啊……”
小今剑在胸口比划了一个起手势，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羡慕，“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变得那么强大就好了。”
“是呢。”五虎退附和着点点头，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对强大力量的向往之情。
清光想起了那些眼神，低声笑了笑，没出声。
“清光——”
“啊是大和守先生！”
门内探出了蓝色脑袋打断了小短刀们的遐想，安定笑眯眯地摸了摸两只的头，背着手走到清光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同伴抓了壮丁。
“看吧，我的帮手来了，你们进去玩吧。”清光一手死死地拉着安定的围巾，一手将手中的礼单递过去，“顺便帮我把礼单交给仓库那边的巴形，让他带几位来拖礼品好吗？”
“……诶，加州先生和大和守先生真的没关系嘛。”看着两只有些犹豫的眼神，清光望天，“没关系没关系……嗯，或者进去给烛台切先生帮忙？他一个人应该忙不过来。”
于是两只小天使欢欢喜喜地拿着礼单走了。
安定嫌弃地瞥了清光一眼，从他手里抽走了自己的围巾，认命似地叹了口气，低头帮着他把礼物往推车上搬。
又忙活了大半天，在目送着礼物堆被前来援助的岩融推走后，安定才缓过起来，他伸了个懒腰，调侃起了自己的搭档，“真是辛苦了呢，清光。”
清光眼皮一跳，抬脚就往安定的方向踹去。
安定笑嘻嘻地躲过了软趴趴地攻击，说了句正经话，“嗯……我记得主人结束宴席的预期时间是明天晚上？”
“嗯，黄泉国的几位来过后，我们家神明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忽然就带了点别的感觉，清光同情又心疼地望了望里头宴席的方向，“这几天也是辛苦坏了啊……主人……”
自顾自的感慨一字不漏地被听了去，清光瞥了眼同伴，安定这才收敛了脸上的坏笑。清咳一声，转移话题，“哦哦真好，总算要结束了。”他帮着清光把门口的桌椅摆好，如释重负般地一屁股坐上桌面，“这几天真是累惨了啊……”
他感叹完又仰着头看天上一朵染着红边的流云飘过去，这才低下头来看向一边椅子上老神在在坐着的清光，“这里我看着呢，你要不要进去休息会儿？”
“不用，一会儿就该有客人出来了。天照大神御下那几位从中午开始待到现在了，差不多也该走了。”清光一挑眉，“倒是你，赶紧从桌子上下来吧，被其他神明们看到多不好。”
“好哦。”安定挠挠脑袋，还是乖乖地跳了下来，坐到了清光旁边的椅子上。
安安分分地坐下后，他转头注视着清光安静的侧脸。
“……干什么？”清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诶。”安定弯弯眼睛，“你是掐着时间，觉得快有神明要退席了，才让今剑和五虎退进去的吧。”
被猜准了心思，又摸不清搭档讲这句话要做什么，清光有些防备地瞅着安定，“嗯”了一声。
安定啧啧两声，“真是温柔啊清光。”
这回没躲过软趴趴的飞踢，安定揉着屁股，扁着嘴，“我在夸你诶。”
清光扫了不满的同伴一眼，凉凉地竖起手指靠近唇边，比了个“嘘”。
一墙之隔的地方渐渐传来嬉闹的声音，安定立马收起了轻松的表情，崩着嘴角站到了清光的对面。
被清光预言着很快就会退席的几位神明，勾肩搭背醉醺醺地搂成一团从大门里挤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两位付丧神对着几位神明微微低头，态度恭敬又不显谦卑，直到他们踩着云朵飞远了，才直起身子。
“啊～啊～”安定把手背在脑后，“难怪主人一直都不想搬回高天原呢，我也一点都不想来啊。”
清光松了肩头紧绷的力道，往椅背上一靠，“别说傻话了，搬都搬来了。”他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守好我们的本分，不给主人添麻烦才行。”
“但愿我们都能和平相处吧……”近侍先生低低地说了一句。
安定往椅子上一瘫，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从门口点起的星星灯火一路传到天际，与其他各处的烛火交相辉映——到处都点着暖黄的浮灯，这是高天原夜晚的特色。
退席的神明们渐渐多了起来，同寝室的两位不能再有一搭没一搭地寻空隙休息了，付丧神们笔直地站在门口，目送着一位又一位地离去。
注意到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的靠近还是在骚乱发生后。
今剑本来是拉着岩融想来替清光安定的班，结果因为岩融太过高大，夜之国某位醉醺醺的神明虽然成功避免了鼻子撞扁的悲剧，却意外地撞到了岩融旁边小小的今剑。
醉了以后脚下就刹不住车，今剑的脑袋后面没长眼睛，岩融又一个没注意，结果那位神就这样撞倒了今剑还摔了个狗爬。
小今剑被人高马大的神重重地压倒在地，膝盖、手心处也蹭破了皮，一阵阵的疼。被岩融扶着爬起来，脑子都还是懵着的时候，就见着醉鬼撒着酒疯倒在地上不肯起来，还大着舌头，指着今剑的鼻子说他是个挡路的障碍。
与醉鬼同行的神也喝得脑子不清楚了，陪着同伴一道指责着今剑。
今剑心里委屈得不行，却还是拉住了岩融的袖子摇摇头，给几位神微微鞠了个躬就准备离开，却没想到人家依旧不依不饶的，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付丧神都是什么玩意儿啊，这么厉害的样子，说到底还不是被主人抛弃不要的东西，如此低贱的存在居然还敢在高天原……”
后面的话已经传不进耳朵了，今剑的脚步一顿，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亲眼见证原主走向灭亡，又在极化修行时强硬地否认自我存在，这本来就是今剑心里最大最深的伤口，如今又被人以偏概全地撕开暴露在空气里。
岩融护着今剑，瞪圆眼吼了几句，偏偏醉鬼们又什么分寸都捏不准，丝毫没有考虑到这是正一位神明的地盘，纷纷撸起了袖子，含糊地喊着自家神器的名字。
火|药味在空气里逐渐蔓延开。
驻足的神明也越来越多，逐渐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却始终没有肯站出来劝架的。
所有神都带着好整以暇的姿态，或半掩面或借醉不语，看着付丧神的笑话。
清光拉过安定，低低道了声“去找主人”后，就挤进了包围圈中。
瞥了一眼始终低头不语的今剑，再加上醉鬼们毫不收敛的话语，清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忍着心里隐隐的怒气，抬手握住岩融带着力道冲出去的手腕，又将今剑护在身后。清光硬是挤了一丝笑容，对着面前的几位神，好言好语，“今日几位大人怕是醉到不行了吧，如果我等有冒犯之处，不如等大人们明日清醒了再来问责，这样如何？”
想要再来问责是不可能的，等这些中低阶位的神第二天清醒过来，想到现在发生在正一位神明地盘的闹剧，估计都得恐惧到剖腹谢罪。
只是在话语里带点警告的味道罢了。清光并不想给夏川添麻烦，虽然他的本意是想把眼前几位拎着领子甩出门。
然而，这样夹着刺又带着警醒意味的话并没有让醉鬼们清醒过来，反倒像是加剧了对面的火药味。
“哎呀，这不是夏川大人的近侍么？”对方认出了清光，但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甩了个鄙夷的眼神后，神搓了搓鼻子，哼了声，“区区付丧神也敢侍奉正一位的神明……”
说着他便在手上凝聚了大团的火焰，冲着付丧神的方位砸去。
清光眼神一凝，下一秒便拔出了腰间的本体刀，向着火焰劈去。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而带着无上神力的刀刃已经轻轻松松破开了对方的攻击，火焰被劈开后顿时消散在了原地。
“这是……夏川大人的神力……”对方盯着清光手中还泛着幽紫的刀刃，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最后却又咬牙切齿出声，“明明是低贱的付丧神！”
被酒精支配了脑子的神不管不顾地动用起了自己的力量，一较高下的简单说辞已经掩盖不住对方浓厚的敌意。
清光握紧了手中的刀，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而就在大面积的攻势袭到眼前时，一道柔和的女声穿过包围圈直直地到达在场所有神明的耳中——
“到此为止！”
强大又温柔的神力与声音一同落地，在付丧神的面前形成了巨大的保护层。而对方的神力在撞上这泛着白光的保护层后，直接消失不见。
原先还围得死死的圈子顿时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一身盛装的夏川正站在人群外，冷着一张脸看着中间这场闹剧。
取代了原先的温柔表情，此刻夏川的眼眸里尽是孤傲的寒意。
她端着姿态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付丧神们，而原先一直低着头的今剑在感知到了主人到来后，终于抬起了脸。
“主人……”
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开了个头，今剑就没忍住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他呜咽地擦着眼泪，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尘土弄脏了原本白皙的脸颊，被尖锐砂砾划破的皮肤下也泛着隐隐的红色，此刻再加上奔腾不止的泪水，惨的触目惊心。
夏川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轻轻抬起今剑的脸，抽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污渍与伤口，带着心疼的轻浅话语在空间里仿佛掷地有声，“怎么弄成这样？”
今剑呜呜了两声，摇摇头。
夏川微微眯起了眼睛，毫不在意今剑脏兮兮的衣服，动作轻柔地将只有自己腹部高的付丧神拉入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今剑由轻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小小的付丧神死死地搂着主人的腰肢，像是在汲取着某些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如果说起初夏川现身时只能带给醉鬼神们一点惊慌感，到此刻见证了主仆间的亲昵态度后，惊慌已经彻底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酒也几乎醒了大半。
就算背地里再看不起付丧神，可人家的名字既然挂在高位神的帐下，那就必须在明面上给人家面子，打狗也得看主人，更何况是亲密无间的神明与神使？
这会儿惹得三位付丧神都如此不快，再加上主动在正一位神明的新居里闹事，怎么想都让醉鬼们惊出一身汗。
这位是谁啊，除开京都守护神的身份不谈，光是上古神玉依姬的独女，雷雨神佐野的未婚妻这几层身份就够让人吃一壶的了，更不要说夏川还是天照大神面前的红人。
正一位的守护神好不容易才点头搬回高天原，没过几天就出了这样被人打脸的事，一旦她再次搬回现世，那几位一定会微笑着碾死他们。
不……就算事后这位守护神不计较了，其他几位也一定会笑着弄死他们的吧？
醉鬼们靠在一起瑟瑟发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自己的各类下场时，忽视了此刻的夏川并不会选择不计较这件事的可能性。
就算是平时再随和的性子，夏川也不会在这种原则性的事件上退让半步。
轻轻地抚着今剑一抽一抽的背部，宛如叹息般，她又一次问道，“怎么了呢？”
醉鬼们如梦初醒，起头的那位带着讨好的笑开口道，“夏川大人，这些付丧神……”
后面的话被眼风凉凉一扫全部哽在喉头，神明淡淡地瞥去一眼，带着无尽压迫感的神力瞬间向对方狠狠碾去，“哦？这是对我的神使们，有什么意见吗？”
“是……夜之国的各位大人对吗？我刚回高天原，还不太明白夜之国的神明对其他神使的态度呢。”
她紫罗兰色的眼底翻滚着无限的寒意，“还烦请各位指教一二，如何？”
强撑了几秒，醉鬼们终于脚下一软。
***
无论什么样的器物，只在人的身边待得久了，就会自发地吸收天地的精华、万物的灵气与周遭人类或喜或悲的情感，而由此得到灵魂并幻化出形象的生灵，被称为付丧神。
虽然称呼里带着“神”这样的字眼，但从本质上来说，付丧神们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神明——虽然撑死了计较的话，大概也有一小部分可以跻身进八百万神明的行列之中吧。
造成这种情况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付丧神的数量之多上。除了本体的品种大不相同外，还分为因吸收过多怨念最后成为妖怪的有害付丧神、淡然处世的普通付丧神以及被高天原登记在册的付丧神。
要知道，只有被高天原正式登记在册后，才算真正拥有被称为“神”的资格。因为付丧神的数量过于庞大，就算剔除了应该除去的有害付丧神后，剩下的数量也是绝对不容人小觑的。
高天原的审核机制和管理体系在某些程度上又比较惹人嫌，所以真正登记在册的付丧神只占大部队的百万分之一。
然而就算被登记在册了，付丧神这样的顶多也只能在高天原八百万神明里头排个底层的位置。
卑微的出身与力量的悬殊都容易让付丧神们被瞧不起，更不要提在众神眼里明明是下等存在的付丧神却能侍奉正一位神明，并得到神明赐下的神力，这样容易引起嫉妒的事说出去，难免会让其他阶位的小神感到不甘与抱怨。由此而来的矛盾与不和谐相处最是容易让人头疼，仔细算算这也是夏川当初不愿意搬来的原因之一。
毕竟正一位的京都守护神麾下，全是刀剑付丧神呢。
“如果被欺负了的话，在衡量过实力上的差距后，可以选择当场顶撞或是回来告诉我，不要紧的，我会保护你们。”
这是在决定搬回高天原居住后，夏川给出的第一道指示。
当时满载着付丧神们的列车刚驶入高天原的地界，各路厚重又浓郁的神力便铺天盖地地压来。
短刀们兴奋着趴在窗户上看着外头的高天原，纷纷议论着强大的力量。而热闹的场面却没有化开夏川眼底的担忧，这是一个实力与权力至上的地方。
与人间一般无二。
所以神明对着自己的氏族给出承诺，“我会保护你们”。
神明也兑现了这份承诺。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天狗】-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