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夜雨】-六 ...
-
伏月避树阴，
落叶定纷纷。
***
歌仙抬头看了希子一眼，点头，“是这样，我正想给喻音小姐提建议呢。”
喻音“咦”了一声，取过几株兰草摆进了先前稀疏的地方，整瓶花的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希子含蓄一笑，也不继续多说，静静地坐在喻音身边看着她手上的动作，时不时地给出一些可行的建议。
一来二往，就和夏川与歌仙聊了起来。
这样放眼望去，整个厅室里只有晴子一个人干坐在旁边了。她脸上的笑都快崩不住了，生了会儿闷气后，还是拉下脸挤了过去，看喻音插花。
当初因为考虑到双胞胎的缘故，家里培养她们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按着不同的方向教。姐姐希子偏向传统，妹妹晴子擅长现代类的玩意儿。姐妹俩对此也没有意见，既然要打着双胞胎的人设活动，那互补总归比别的要显眼一些。
只要有专长，一些特定的场合必定只有一人能搭得上话。这种场面她插不上嘴，晴子虽然有些生气，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学传统的料。更何况，双胞胎的好处就是希子这会儿显眼了，那么她这个妹妹一会儿也不会被落下——这是她们姐妹间的约定。
果然，夏川和希子交谈了几句后，希子就提到了晴子，“晴子不擅长这些，但是她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您一会儿要是不忙的话，可以让晴子给您做指甲？她指甲画的可好了。”
说着还去拉晴子的手给夏川看。晴子平时最喜欢琢磨美甲彩妆这种东西，自己的指甲几乎一天一个花样，但她却懒得给希子弄。这会儿姐妹俩个，一个手上漂漂亮亮一个手上干干净净，更何况是干干净净的姐姐提起妹妹指甲做的好，里头的深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晴子有些不耐地将手抽出来，希子是什么意思她也看出来了，无非就是在向神明暗示这个妹妹与她感情不是多好，连指甲都不给她画。刚刚希子跟夏川聊得好像挺不错，如果被她暗示到了，神明就完全可以不理她了。
而且希子还踩了她一脚，姐姐和神明聊花艺这样的雅事，妹妹就只能给人家做指甲？晴子不太高兴，什么话都没接。
希子有些尴尬地看向夏川。
夏川微微一笑，也没说做还是不做。
早早地就换好衣服的清光在外面听小狐丸说了那些事，撩开帘子进来，又跟在门口的安定讲了会儿话，确认无疑后，瞥了瞥那对姐妹，笑眯眯地凑到夏川身边，故意把爪子亮给她看，“今早才换的颜色，我用这个颜色是不是超可爱！”
“可爱。清光最可爱了。”夏川莞尔，按下他的爪子。
清光眯着眼睛撒娇，“那过一会儿我给主人涂吧？不能拒绝我喔。”
“好呀。”
其实新指甲油他一大早就已经炫耀过了，这会儿再次提起，就是不想让那对姐妹借着做指甲来跟神明扯上什么关系。
况且，谁的指甲能有他做得好？
希子没讨好到夏川，又得了晴子一个白眼，也就不再开口，专心看喻音插花。
喻音插完一瓶花，兴致冲冲地推给歌仙看了看。歌仙笑着夸她，又给她讲解了几个不足的地方，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转头看向夏川，正准备跟她要个夸奖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是晴子窜到了她身边，对她友善一笑，“小喻音也真是的，你带我们来了这么久，也不向夏川大人转达一下我们的请求，让我们自己说的话，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我什么时候带你们来了啊。喻音一撇嘴，又不能当众拒绝，只好含含糊糊地跟夏川讲，“籏本希子小姐、籏本晴子小姐，现在是实习审神者……嗯，前几天的工作出了点差错，所以想找夏川大人指导一下。”
说完她想了想，又再次开口，郑重开口，“她们是我表哥家的邻居，我表哥荣也，您还记得吗，就上次也来过的那个。”
她加重了几个音调，夏川笑了笑，稍许变动了花瓶中一枝花的位置，略一点头，“记得的。”
喻音见她成功接收到了自己的信号，放心地挠挠脸颊，嘿嘿一笑。希子瞥了她一眼，“但我们不是也一直玩得很好嘛，你小时候去荣也君家，男孩子们都不带你玩，你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叫姐姐呢。”
“……咦，有这样的事吗，我忘了。”喻音茫然地眨眨眼。
希子戳戳她的额头，不再理她，转而向夏川开口，“其实我们这次来拜访，主要是因为晴子前两天的事。前辈带着晴子共同出阵，但晴子不知道因为什么，连续不断地踩入时间溯行军的陷阱，幸好最后是被前辈救回来了，可跟随着晴子的第二部队却损失惨重，两名刀剑男士重伤……”
她看了晴子一眼，又对着夏川笑了笑，“所以呢，希望夏川大人能够指导一下，针对不同的时间溯行军应该采用怎样的战略……”
晴子虽然不耐烦她抢了自己的话说，但让她自己提起自己的失误，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就顺着希子继续往下说，“的确是这样的，我希望能向夏川大人多学习一些，下次就能保护好刀剑男士们，不让他们受伤了。”
“唔……你们的前辈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吗？”现在所有的审神者在正式上任前，都会由本丸的直系前辈手把手地教导。一来是怕这些年轻人心浮气躁贸然行事，不但保护不了自己的安全，也无法正确带领刀剑男士们作战；二来，也是舍不得把跟自己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付丧神们交到不靠谱的人手里。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在实习期也不表示，未来这个本丸就会交给对方，审神者们在带后辈的时候依旧会考虑自家刀剑男士们比较多一些，像这样会祸害到付丧神的事，肯定是老早就讲过了。
撇开这些不谈，先不说她们的前辈到底有没有教，籏本家这对双胞胎打着这个理由来找神明，就等于是越过了她们的前辈，直接找到了前辈的上司。这样越级处理问题，对他们的前辈、对夏川都是非常失礼的事。
晴子犹豫了下，咬了咬唇，“前辈她……”
她话还没说完，帘子外头就传来了小狐丸的声音，句末的音调带着卷儿，昭示了狐狸现在的好心情，“主人，有客人来拜访了。”
夏川对二人一点头，淡淡道了一句“稍等”后，看了一眼清光。近侍先生很给力地一扬声，“让人进来吧！”
双胞胎都没有想到，进来的人会是她们的前辈。
中年女子盘着高高的发髻，眼角有着淡妆盖不去的细纹，却难掩眼底的强劲。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套装，但一点也不显得老气，反倒衬托了她严肃地神情，走路步伐也稳而快，由内而外彰显着她的精明干练。
“夏川大人。”她在夏川对面正坐下，颔首致意，“我是司晨，是这二位实习生的负责审神者。”
“你好。”夏川微笑着颔首，礼貌又客气。
籏本家的双胞胎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出来与前辈的请假理由是回家取点东西，谁知道这么巧就在神明这里遇上了。而且她们过来抱大腿又用的是那样的说辞，要是让这个严厉的前辈知道了，一定会狠狠地批评她们。
当着神明的面被训斥，不是更表明自己没本事了么……
籏本家双胞胎都有些心惊胆战，对这个手腕强硬的严肃前辈，她们一直都是有些怕的。司晨神色一顿，瞥了她们一眼，问夏川，“是神明大人呼唤她们而来吗？”
夏川的笑容未变，丝毫没有开口的迹象，清光啧了一声，替她回答，“是跟着主人的朋友喻音小姐一起来的。”
籏本家姐妹心里一咯噔，晴子摸摸鼻子，讪讪地喊了声“前辈”。司晨沉着脸将目光移到她们脸上，“闭嘴！”她毫不留情面地指责，“你们贸然来打扰神明已经是不符合规则的，居然还撒谎说要回家！”
希子低着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晴子，见她涨红了脸又无法反驳的样子，心里暗笑，却也不敢莽撞地凑上去，前辈的怒火发泄到她身上就不太好了，希子这样想着，把头垂得更低。
因为是晴子先开的口，这会儿就算是司晨训斥的其实是两个人，但看上去却像是只对着晴子一个人。她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但后辈不能反驳前辈，只能乖乖地听着。
她悄悄抬眼看去，夏川神色淡淡，长睫低垂，正在品她手里那杯茶，似乎眼前的事与她无关。坐在夏川身侧的加州清光面对着帘子外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晴子也不能转头去探究，只好学着希子低着头，承受着前辈的批评。
帘子外有狐狸的身影一闪而过，清光对他一点头，高大的付丧神一眯眼，弯着嘴角甩着尾巴走了。
籏本家的双胞胎没有看见，她们的耳边只有司晨磁性的嗓音，“今天我布置的任务你们还没有完成，现在赶紧回去完成。你们贸然前来打扰的事情，回去我会给你们相应的处罚。”
***
安定带着双胞胎离开了小高楼，送她们出门。
目送着这两个人的走远，司晨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软化，先前歪在夏川身边的喻音也不自觉地坐好。
“夏川大人，她们俩是不是真有问题？”司晨眉眼一冷，率先开口询问。
“嗯。”夏川唇边的笑意也淡去了几分，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是在想着这件事，“妹妹有问题，她身上有彼岸之物的味道，最近应该和那些东西有过接触。”
清光揉揉鼻子，“昨晚应该就有，小狐丸说味道重得他都有些受不了，我也觉得有些难闻。”
“昨晚……”司晨低头一想，神色一凛，“昨天她们都住在本丸，晴子居然敢把彼岸之物引到本丸？！”
对任何一个审神者来说，凡是会危及到自己本丸的人和事，都是不能容忍的。
起初她以为这对姐妹只是比较争强好胜，心思深沉，倒是没想到她们居然是会让神明出言警告的危险。
夏川是在一周前派付丧神找上她的。神明告诫她要小心这两个实习生，说她这两个后辈也许会有问题。
神明轻易不管人间事，一旦插手就说明事情非同小可。夏川在人间五十年，除了早些年那位失踪的前辈与现在的喻音外，她与所有审神者的关系都是淡淡的，从没听说她理会过哪家本丸的事务。
而她却在没有见到这两个实习生的情况下，派了付丧神来告诉她，这两个人有问题、要小心，司晨几乎在得到信息的下一秒就警惕起来，她不知道具体有什么问题，只是冷眼打量着那对后辈。
对于老一辈的审神者来说，这位与她们关系密切的神明就象征绝对。就算司晨几乎没怎么见过夏川，那也不影响她对神明抱有绝对的信任。
隔天她就含糊地打发了籏本家姐妹，不动声色地拜访了夏川。担任审神者几十年，她第一次主动来这个地方，只为了问清楚那对后辈的底细，让她不至于毫无防备地亲手葬送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本丸。
得到的答案让她心惊。
潜伏在普通人中间的人神告诉京都守护神，这对姐妹身上笼罩着黄泉国的气息。神明就如实告诉了审神者，这对后辈与黄泉国的彼岸之物有关联。
审神者当了那么多年，与灵力、付丧神、式神这样的东西打交道得久了，其他相关的事件或人物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印象。
黄泉之国、彼岸之物，每一个审神者都知道那是什么。
从黄泉窜逃出的祸人怪物，轻则吃掉一个人的灵魂，重则毁灭整个城市。高天原的武神们一直在捕杀着蛰伏于人间的彼岸之物，各大地区的守护神张开结界，派出神兽镇守四方，也是为了防住彼岸之物大规模的袭击。
连神明都顾忌上几分的东西，怎么会和这两个实习生扯上关系？
只是可惜，人神道行尚浅，只能察觉出这对姐妹身上有与彼岸之物接触过的痕迹，也因为她们是双胞胎的缘故，周身气场几乎一模一样，缭绕在她们周围的气息将两人一同包裹了进去。
所以到底是姐姐与彼岸之物牵扯上了，还是妹妹与那些东西有关，亦或是两人都有涉及，就不是很清楚了。
再加上不清楚彼岸之物与未来审神者相勾结的原因……
于是干脆设下个圈子，将她们引夏川面前。神明与他们是不一样的，能够清楚地分辨彼岸之物的目标究竟是哪个人，找到正确的对象后，再费些心力探寻它们的目的。
也就有了今天喻音带两个人来这里的一出戏。
原先的设想是让喻音经常性地提起守护神，引起两个人的兴趣，再不露痕迹地将两个人带过来。前天晴子出了点错，姐妹俩都被训斥了一顿，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喻音可以假借带两个人散心的名义把她们带过来。
倒没想到，这两个人早就看准了守护神这个大腿，在喻音出门的功夫眼巴巴地凑了上来。
这就顺理成章地将她们带到了夏川面前。让神明直面彼岸之物是非常危险的事，但一整个本丸的付丧神都不是随便被养着玩的。
从她们进入本丸开始，所有留在本丸的付丧神都进入戒备状态。这对姐妹到达厅室里时，明处有着看夏川作画的刀剑男士，暗处也藏着数十个紧盯着她们一举一动的付丧神。
神明故意的冷淡与付丧神毫不留情地讽刺，也让这对姐妹无意间暴露出了许多东西。
与先前约好的一样，在夏川确认了究竟是哪一位后，就以花为暗号，暗处的付丧神立马去通知了司晨，让她以前辈的身份打发走两个人，她们才能商量下一步动作。
门帘外小狐丸与清光的点头示意，也不过是确认神明是否安全的举动。
“那希子呢？”沉默了好一会儿，司晨才皱着眉开口。她今年不过才刚过五十，正是中年的年纪，还不到审神者的退休时间。只是她的独女不日就要生产，女婿又在大阪府工作不能回来照顾妻子，她这才想要提前退休去看顾女儿与新生儿。
这座本丸是她从亲姐姐手里接管来的，司晨的姐姐曾是个优秀的审神者，只是可惜早早地就牺牲在了与时间溯行军战斗的战场上。司晨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几十年，为了不辜负姐姐的期望，也为了她真心付出的付丧神们。她思考过该把本丸交到什么样的后辈手上，却在挑选的时候失望透顶。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来竞选的实习生只有这对双胞胎，她一定不会选择她们。
肤浅的精明与不入流的心机。
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想着也许培养培养可以教好。灵力差一点也不是问题，只要真的能够挑起审神者所担着的责任，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司晨也乐观地想过，稍微有点心机的小姑娘也挺好，可以不让付丧神吃亏。
但如果这对后辈都是不能小视的危险人物，她宁愿请个保姆去照顾女儿，也不会离开她的本丸半步。
现在神明亲自确认了晴子是个危险，那么姐姐希子呢？
“那位姐姐吗……”夏川长睫微敛，“那位姐姐只是心机比妹妹深了点，掀不起多少花样的。”
她抬头对司晨微微一笑，“但是你应该清楚，这两个人都不适合做审神者。”
司晨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动摇，而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她点点头，“是。我明白。”
“嗯。”夏川浅浅一笑。
“那么，接下去是要继续试探晴子吗？”司晨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她看着比她的女儿都要小上好多，但她清楚地明白眼前的不是天真的人间少女，而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就算是素来温文的守护神，在遇到这样的原则性问题上，也会变得冷硬又极具手段。
从来没有人敢小看这个行走于现世的京都守护神。
“不用。”夏川轻啜一口茶，才淡淡道来，“她们姐妹既然在争夺审神者这个位置，就借着这一点吧。”
“晴子的灵魂没有被吞噬，说明她与彼岸之物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协定。如果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向彼岸之物提要求的。”
司晨唔了声，不确定地问，“是让我选希子做审神者？”
夏川抬眼，“不，还选晴子。但是你要提前让希子知道，你会选晴子。”
“为什么？”司晨更加不明白，“希子与彼岸之物并没有关系，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夏川莞尔一笑，倒是不急不躁的。她微微眯起眼，神明流光溢彩的眼睛里瞬间就婉转出了别样的风情，“看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夜雨】-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