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3、三

　　开始只是朋友啊。不，连朋友也不算。乔音从未有过朋友，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应有怎样的界定。总之，中秋之后，这个叫冼佩的人就走入了他的生活。他似乎并未刻意接近她，只是随口说了句想学学乐理，好事者就自动提供了最佳的人选——才女乔音。如此不合礼仪的事竟无人反对，推波助澜者倒是大有人在。当自己的夫君——以道德文章博得圣心的人都默认后，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过她这位当事人的想法，她是否愿意。即使她是人人称道的才女，但也只是才女而已。心情始终抑郁难解，却依旧要在“拜师”的第一天盛装打扮。满头珠翠，锦衣绣裙，这哪里是授艺，简直和朝贺没有两样。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乔音暗暗祈祷那位将军早就忘了中秋夜的邂逅，至少不会把她和当日的人联系起来。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武人的眼力。引荐当日，在太宰的正式介绍下，她对上了那双精湛的大眼，其中有她能看出的笑意。心中不由一声呻吟，表面上仍端庄施礼。冼佩也恭敬地还礼，客气道：“久闻夫人才名，在下一介武夫，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将军客气了。”乔音低垂着头，不知他要如何行事。
　　“哈哈哈，冼将军啊。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那真真的是才艺卓绝。”看着太宰那张急于表示亲切的脸，乔音不由觉得可笑。当初父亲遭贬时，他可是推托的干净。
　　“夫人打算在哪里授艺？”不理会许太宰，冼佩看向她。
　　“就在后花园吧。”话一出口，两人不由同时想到了那个中秋夜。四目相对，乔音脸一红别到一边，转身带路。
　　之后的一个时辰，乔音在胆战心惊中度过，讲解中时不时地暗暗打量冼佩。他倒是听得认真，对那晚的事一字不提。只是如此乔音更是摸不着头绪，眼见天色将晚，冼佩起身告辞。她忙吩咐仆从备马。一时只剩了他们两人，冼佩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看看低着头的乔音。轻咳一声，开口道：“其实你不必太在意。我是认出了你。”然而见到了乔音抬向他的幽黑眼睛，“好吧，我故意的。我早知道是你才来的。”心中猛骂自己沉不住气。
　　“你想要什么？”话以至此，乔音也不甚惊讶，索性挑明问清。
　　惊讶的反倒是冼佩，“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学琴啊。”
　　乔音冷哼一声，拂袖而走。生雷人都如此目中无人吗？当她是白痴吗？竟连一个借口都懒得编。
　　“宋夫人！”不解她为何忽然动怒，冼佩一个箭步追了过去，将她拦下。
　　乔音怒目而视，闭口不语。从未有如此待遇的他不禁有些尴尬。虽然胸中文墨不多，但冼佩并非粗鄙莽撞之人。自幼丧父的他，由母亲一手带大。对母亲浓浓的敬爱使他并没有一般男子那样轻视女人的想法。手下的士兵有胆敢欺负女人的，向来立斩无赦。只不过今天，他这个主帅似乎欺负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看来很高贵的女人。
　　“宋夫人，如果您是恼怒未事先说明，冼某在此赔罪。”
　　“不敢当，小女子低贱无知担当不起。”明知他是人人巴结的大人物，可乔音却连敷衍也不愿。多年后，回想起来，乔音自己都惊讶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露出真性情。只能解释，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她才如此有恃无恐。
　　冼佩僵立当场，不知如何应对。此刻，他更怀念起自己的那些损友。廷晋不近女色，必要时一个冷眼过去，女人立时退避三舍。齐渊恰恰相反，巧舌如簧几句话就哄的女人眉开眼笑。两人虽是两个极端，却总强过他不知所措。
　　“夫人不信我的话？”憋了半天，冼佩才犹豫地猜测道。
　　“且不说生雷是否有善琴之人，单是我渡霞宫廷就不下百人。为何选中我？”
　　“因为夫人讲得我能听懂啊。”
　　“什么？”
　　“我在生雷也学过，只是那些乐师讲得……我听不懂。”提起来冼佩就火大，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以梅子为首的那些人只会说些艰涩难懂的话，他听得懂才怪。
　　“那你一个武人学什么弹琴？附庸风雅？”看他一副无处发泄的样子，乔音有些动摇。
　　“因为我娘喜欢啊。”想起自己的母亲，冼佩温柔一笑。
　　乔音错愕地张着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口气还很想当然。不过，看着这位理应威武不凡的大男人露出无辜的表情，乔音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原本的满腔怒火也无从发作了。难为他能想出这样的理由，其实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在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她要做的只是听命行事，还计较什么呢。思及次，乔音舒口气，正色说：“将军的想法我已知晓，天色不早了，恕我不能远送。”端庄施礼。
　　眼见这女人翻脸如翻书，冼佩生怕再冒犯了，只好小心问：“那明天……”
　　“明日乔音在此恭候大驾。”

　　心帘来花园请主子去用膳，却稀奇地见乔音扬着明媚的笑容。顺着小姐的视线看去，一个高大的男人刚好迈过月亮门，转进前厅。“那位就是生雷的将军？”
　　“是啊。”笑容未减，“一个……挺有趣的人。”想到临走时那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乔音发现自己很期待明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