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12、十二

　　夜已深，厚云遮月，乔音斜倚窗栏，看着天地混为一体，如同天地初开，诸世混沌之时。如果可能，她真想回到那个一切皆蒙昧的时代，那么她就无需心力交瘁至此。从赤都被占那日起，乔音的心就没有没有平静过，头脑更是无时无刻不再思索。可是时至今日，她仍想不通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没有人给她答案，宋清学自那日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乔音不能肯定，他是否知道她曾劝冼佩离开。但是，无所谓了，她在意的人已然背叛了她，此刻他定是在和他的那些朋友炫耀着，他是如何使渡霞的第一才女成了一个彻底的傻瓜。失去往日色泽的嘴唇微微一翘，泪水却不自觉地掉下来。
　　踉跄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显得异常清晰，乔音急忙擦擦眼睛，厉声问道：“何人？”脚步声停了一会，接着朝她在的窗子走来。乔音倒退几步，让屋里的光照亮来人。“大人？”她惊讶得看着窗外一身酒气，两眼无神的宋清学，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注意行容仪表的他变成这部模样。
　　“乔音。”宋清学低低的叫着她，目光聚焦在乔音脸上。看到往日忧郁但妍丽的面庞像是失去了雨露的鲜花，他伸出了手怜惜地抚了上去，“你憔悴了。”
　　“大人？”乔音呆呆地站着，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你恨我，对吗？”依旧是低声询问，语调中有难辨的悲伤。
　　“不，大人是我家的恩人。”即使面对的是个半醉的人，乔音还是认真地回答，“我感激大人。”
　　“恩人？对，我是你家的恩人。”低喃变为低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如果没有我进言，你那个候爷老爹不削爵为民也要罢官免职，哪还能过今天这样逍遥的日子。我真是你家的大恩人！”笑声乍停，他一把拉过乔音，“你感激我？真的？”
　　手腕生疼，乔音强忍着，“是的，我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我恨你！”宋清学咬牙说道，“你是我的障碍！我巴不得世上没有你这个人！”松手一推，乔音不由倒退数步，撞到厅中的桌几。
　　“像你这样的无味女人，我早就腻了。明日，你就回娘家吧！”他撂下话，绝然转身离去。
　　“等等！”乔音不顾撞痛的腰腿，开门追了过去。“为什么？”她拉住宋清学的衣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舍不得走？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尽可去盖你的三友舍、浮云阁，只求你今后不要来烦我。”
　　抓在腰间的手渐渐松掉，他以为她放弃了。谁知她压抑的声音响起，透着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三友舍’‘浮云阁’？我从未对你说过。”
　　“你爹爹提过。”他不耐烦地说。
　　“不可能。”
　　“少废话！”背对她冷酷道，“你记住，娶你只是一时虚荣，我从没有爱过你！”狠狠抽过衣服，宋清学大步走远。
　　“不可能。”看着他融入黑暗的背影，乔音不停地自语着。爹爹不知道，谁都不知道。那是儿时心底的梦想，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几乎是奔入书房，宋清学伏案喘息着，这样就好，他已经使她够不快乐了。如今，他要死了，更不能自私地毁了她的一生。是的，他要死了。那个男人就是他的勾魂使者。想起那含笑的眉眼，宋清学只觉一阵发寒。真是个可怕的青年，他解答了他心中对生雷的谜团，而代价是生命。
　　的确，生雷会将赤都完好无损地交回渡霞，但同时会索要意欲刺杀冼佩的主谋——即太子殿下。
　　太子并未派刺客！他辩白着。是啊，那些刺客还没有行动，就被贵太子心虚地杀了。所以你可以说是死无对证，我也可以说是“杀人灭口”！那人笑得好生自得。他却是欲怒无力，知道对方蓄谋已久，而他们是自作聪明地中了圈套。
　　能救你们太子不是没有办法。那人的明快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只要有人能把罪责抗下来，替他去死。“有人”，那个人只能是他。宋清学闭上眼睛。
　　你肯定我会就范？即使你不替太子顶罪，你伪造身份，欺君妄上一样要死。
　　我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死了，有人才能自由，我的兄弟才能满足。
　　我能得到什么？你的太子以及渡霞的生命都能得以延长。
　　你能保证太子不死，渡霞不亡？我只能保证他此次不死，渡霞不会最先亡国。
　　你是谁？这问题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猛然睁眼，提笔挥毫：
　　非死无以全吾爱，
　　非死无以酬吾友，
　　非死无以保吾国。
　　笔墨淋漓，似泪似血。宋清学仰天大笑，他竟是如此的非死不可！
　　将白绢引火烧尽，他重新铺绢，写下他人生最后一篇文章。

　　“流霓坊”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后院的小楼是唯一安静之所，只有若有若无的琴声飘出楼外。
　　“主子。其实此事交给我就好，何必劳你跑这一趟。”本名青蔻，世人唤作青娘的女子一边剥着果皮一边对弹琴的青年说。
　　“久闻宋清学大名，我想会会他。”青年拨弄琴弦，“果然是个人物，只可惜．．．．．．”
　　“不能为我所用。”青娘眼睛一翻，放下了平日的淑女姿态，“主子还要呆多久？”
　　“明早就走。”
　　“明日世上就少了一个壮志难酬身先去的男儿，我也少了个知情识趣的老主顾。”暗暗盘算自己少赚了多少银子，忽然发现自己的主子今日少言寡语，大异往常，“您怎么了？”
　　“青蔻，你不觉得他和过去的我很象吗？”
　　“他哪里比得上主子您一根头发丝？”青蔻尖声叫道。
　　青年轻笑一声，“或许是我多心吧？”
　　“主子？”青蔻担心地看着他。他已经多久没有露出如此失神的表情了？
　　“只可惜看不到渡霞早朝的好戏了。”口气陡然变得轻快许多。这样的热闹少了他一份，真是可惜。“这曲‘怅吟’，算是为他送行吧。”凄楚琴音响起，成了某人的亡魂之音。

　　笔者：（长舒口气）终于把某人写到天堂去了，离填完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