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欢喜》糯米藕糖糍

4、少凌·碧色深深的潭

　　书安沿着前厅长长的窗户边走着，希望永远也不要到头儿才好，她心里想了许多句开头话又都觉得不如意，索性便想着让他先开口罢，还有父亲也是会帮着自己的。她迈了门槛进屋时孟少凌正端着茶盏吹茶，他整个侧脸轮廓极好，冒着的热气仿佛要吁到他的眼睫，低着眼睛，整个人就像要隐在这热气里了般，一点儿不真实也觉得捉摸不透。
　　孟少凌听得有人来，抬眼正撞上书安在打量自己，他定了下，很小的一瞬间，旋即朝她点头笑了笑。在书安看来，他一丝不苟的可怕，那笑容也只是扯了嘴角的礼貌示意。
　　她不再看他，转而向白忱明道“父亲可是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书安这是北方军的孟少将”白老爷笑着引了她向孟少凌，“今日多亏他送陌阡回来，我想你们年岁相当，便想让你带着转转这园子，也算认识个朋友。”
　　“哎”书安应了他，却想着父亲为了这门亲事真是什么都想得出，后天便是十二，母亲早就算好了八字，孟少凌长了她八岁，实在算不上年岁相当。
　　“耀之，这是小女。”
　　他此时就站在书安旁边，书安觉得自己全身像出了火，毛领子刺得她难受。她朝孟少凌微微一笑，两颊便生出了小小的笑靥。
　　“麻烦白小姐了，我倒从来没好好儿转过北平。”
　　北平？不是白家园子吗？书安心里纳闷，却也懒得想他的话，但她此时到是可以好好看他了。她没想到在军队那么久的人肤色却还是白的，眼睛像曜石一样，又冷又深的。军装是暗绿色，他整个人像掉进了碧色的深潭里，却又和它融为一体。她看到孟少凌的鬓间有细细的汗，想必是屋内生了太旺的炉火。
　　“那孟先生跟我来吧”书安攥了攥袖口朗声说，她边走边摸着腕子上的白玉镯子想降一降自己的热气，她的心早就被岩火窜满了，生生蔓得指尖都火烧了似的。
　　白夫人看他们走了便从偏厅出来，坐了中间儿道“忱明，这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本也没想到要来的，但他送了老六来，横竖就是个缘分，我看先前认识认识也挺好，这事儿不能出什么差错。”
　　“只是五丫头看着乖巧对谁都好却是个淡性子，心里事儿多着呢。”白夫人显然不放心，她剃了花糕上的青红丝放到了对面的碟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心里的事儿终究就放到心里就成了，她不敢拿出来，也由不得她。”白忱明淡淡叹了叹，他不是不知道书安的心思，只是她没得选。
　　书安走在前面，转头问孟少凌“孟先生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他礼貌得笑笑。
　　他此时带了军帽，更显得板正冷清了，像结了霜的山。书安是顶讨厌军装的，她觉得这身衣服都是硬的冷的，人的心想必也没什么差别。这四方混战不过是挣个权势，却害得多少人离了家乡丢了性命。
　　她想到杜暮沉便是因着岳家的中原军和孟家北方军割据，逃离来了北平。
　　“冰天雪地别的也没什么景致，到是奶奶的前院儿里种了许多腊梅花儿，这时候正开的好，孟先生可有兴趣？”
　　孟少凌跟在书安后面，她带他走的扫好了雪的大路，看着并不滑，他却还觉得这样妥当些。书安黄绿相见的裙褂在这雪天里格外惹眼，一晃一晃的像草末子从雪里探了出来。他想到来的路上陌阡说他从小都是跟五姐玩到一处的，孟少凌能想到她只是看着安静罢了，至少，他应该是更加活泼有趣的样子。他只觉得书安就是了这从大冬天的雪地里探出的草末子，声音也不觉轻快了些，道“那就去看看吧”。
　　书安带他抄了近路进梅园，那雪能没了张妈给她纳的鞋底子，荼白的缎面儿鞋子上洇了雪水。但她想听咯吱咯吱的雪的声音，弄出点儿动静便能让她觉得时间不那么难熬。她心里很慌乱带着初识的尴尬和本能的抗拒。她想索性一股脑得全托了出来，可她也知道这不可行。书安想另寻个路子挣扎一下。她使劲抿了抿嘴，轻声说“孟先生可愿接受这样的亲事吗？”。
　　孟少凌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他不解得眨了眼没有接话。
　　书安便又下了很大决心般对他说“我觉得孟先生也并不想接受这样两不相识的婚姻生活吧。你留过学比我懂得多，难道不会更不满意这样被别人操控了的生活？你……没有心上人吗？”书安明显声音弱了下去。
　　孟少凌走进了，低头看她，笑道“难道白小姐有心上人？”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书安慌忙抬头，离他便只有了一指远，这是看不清全部的距离，她只觉得孟少凌眼睛里还是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连忙后退躲了远远儿的。
　　“我懂得白小姐说的话，只是我既然来了就是应了，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你放心便是。”
　　书安觉得他显然没有懂自己的话，但他的话自己也不懂，她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在国外也是读军校，并不比你多学了什么新鲜东西。”梅园的腊梅花儿低矮错落，他低头躲了去。书安心里还在琢磨着，她想再问问他，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一直都是慌神儿的，只觉得眼前阴了一片，孟少凌整个人贴近了她跟前儿，将帽子举到了她的头顶，低声道“下雪了”。
　　书安眼前是他闪闪发光的胸章，有些灼眼睛。抬头看到他虚青的下巴，是方正的，斯姚曾说过这种人无趣也无情。他后退一步收了帽子，轻笑出声，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