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欢喜》糯米藕糖糍

12、书安·盘根错节的环

　　书安跟着孟少凌从车上下来，历了锦州一事，她而后只觉得心软趴趴的，浑身都没了力气。遂心看着上前扶了她，书安却抽了手出来，暗暗道:“我没事”。深冬的天暗的早，车道两旁已经亮起了路灯，那天又高又深，望不到底似的，所幸的是还缀了一两颗星子。书安紧着身上的皮裘，里面便是母亲新做给她的玉兰鹊鸟的靛底儿裙褂，她只觉得风冷冽干燥要把自己吹透一样，因着不适应亮光半眯着眼睛淡淡看了眼前方。
　　孟少凌正停着跟李生泉说话，天暗，他拿烟凑嘴边又吸了一口，便彻底看不清神情。两侧的士兵在昏黄的灯光下倒似挺立的白杨树一般，整齐的一排，那冬日的寒气就像挂在了他们身上。李生泉还在交代着火车上男子的身份，只见孟少凌掐了烟随之打了打自己的衣服，他看着地上渐近的影子，听孟少凌低声道“怎么？那不是岳家的人而是南边儿的了？”
　　“这倒也不能确定。”
　　“岳东霖确是个狡猾之人，当年……”，他顿了顿，抬手又想抽烟却发觉已经掐灭了。
　　孟少凌唇线僵直，蓦地沉着嗓子道“把西南的匪徒还有……林家都查一查”，他转身看了看书安，复又加了句“你知道我带兵从不顾忌什么，怎么查你也清楚。”。
　　书安走近便见他冷着脸，她觉得孟少凌像是在训人，可看了李生泉却又觉得不大像。她静静立在旁边，想着这并不关自己的事。孟少凌又迈了步子向前走去，也没有看她。书安不得不跟着他走快些，她听得旁边鞋子搓着雪的声音，还有遂心向她憋着嘴道“小姐，姑爷走得也太快了吧。”。
　　过了月台的走道灯变得更少，他们一行穿过了火车站的大堂，那里有等早车没处去的人们，背着大小行李准备在此挨一个晚上。那么多士兵走过的声音把他们一直将梦将醒的神经彻底摧断，此刻确是冷的清醒，呆望着书安她们走过。她看着一个小孩子被冻得通红的脸，脚下的步子并没有慢下，她觉得许是自己也已经冻到糊涂麻木了想着走下去总是没错，自己并不想跟了去，可不跟着却是无路可去了。
　　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孟家大院，门口立着两个接应的人，一男一女，那男子开了孟少凌这边的车门，道“二少来了，老爷去程大姑爷府上了，只太太在前边儿”。孟少凌朝他点点头，便牵了书安的手出来。书安被他牵的不自在，在车上本就生了些汗，却也知是万不能挣开来的。她抬头瞧着那高高的门额，灰色的砖灰色的瓦，墙似比北平的家中还高了许多。门旁立着的婆子立刻近身道“少奶奶可来了，老太太、太太都等着您呢”。她声音高亮，书安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还是平静，对她点头一笑。
　　孟少凌直牵了书安转过了几个院子，孟府每个院儿的墙都极高，墙角里各挂一盏灯笼，泛黄的光折在墙上被风吹得摆来摆去，好似吹破了般。每个院儿也都植了花圃，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究竟种了些什么。
　　路达安在通院儿里追上了孟少凌，他直叫着二少，跑到他跟前，却喘的说不出话来，书安瞧着他的样子有些想笑，便偏着头朝身后的遂心眨了眨眼。却不知被路达安看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便也盯着书安嘿嘿笑着。
　　“说”，孟少凌扫了他们两个一眼道。
　　“是……二少……马将军在您那儿……侯着……说有要事禀报二少。”
　　孟少凌沉着头略一思索，便对着书安道“你先去母亲那里，想必今天也不会有什么重要事。”。
　　“好”，书安看着她，似是松了一口气，却也在心里打着边鼓，想自己可能应付的了孟夫人。
　　“二少……还有”，路达安似是缓了过来，　“我请了郑医生来，您那伤口在火车上压根儿没弄好。”
　　孟少凌抬眉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看向书安，她眼中似是有着一星半点儿的询问，却又像什么也没有，便向恪院方向走去了。

　　书安被引着到了前堂，正中坐着的不是先前见过的梁氏确是一个看着和善许多的老太太。她端坐在椅子上，背有些驼，褐石的袄子上绣着繁复的兰草，脚底垫着一个暖炉，看着书安。
　　“这是老太太。”
　　书安顺着刚才在门口应她的刘妈的话，请了礼。她望向四周，复又向孟夫人梁氏请礼。孟夫人旁立着一个身着竹青水绿裙褂的女孩儿，约摸十四五岁光景，她抿着嘴巴瞧自己，带着好奇和稍许的审视。那对面的后座上还有一梳着云髻的少妇，秋香色的裙摆将整个堂都灼亮了般。
　　书安有些迟疑，听得孟夫人道“是曾姨娘”，便向她点头问安。
　　孟老太太寻着屋里又看了一圈儿，略微向门口望了望，道“老二怎么，没过来？”。
　　“二少中途被人给叫去了”，旁边的婆子插说。
　　书安瞧着老太太眼底有些着不悦，但自己初来乍到，虽是许了亲事，眼下也并不合适说什么。书安听她道走近些，而后看向孟夫人道“看着就是个好孩子”。那喜色确是真的，只见老太太开了桌子上的赤红鎏金盒子，拿出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道“这也算是我们孟家的见面礼了”，她笑的朗快，书安便也不好推托。
　　孟夫人本来沉着的脸挂了三分笑意，那笑也真，只是极浅，书安到底有些分不清楚订亲宴那会子她的神情，却又想到这种人家里的太太早就练就了千般功夫，自家尚且如此，掌着军政要脉的孟家更不必说。
　　“母亲我早就说到是极好的，今也总算是见着了”，孟夫人缓声说到，“书安可是我们孟家的第一个媳妇，往后确是我们孟家人，有什么话语难处也自可告诉我们”。
　　书安自是听得懂那声“孟家人”，恭敬道“我们做小辈得自要是帮长辈们排解难处才是”。
　　孟夫人晓得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这盘根错节的关系下却不只有这一个道理那么简单，但她若老老实实地做实了这个道理，旁的不知道也没什么。
　　她笑着淡淡开口道“母亲等了老二他们那么久也是累了，不如早些歇着吧”，她扶着孟老太太欲走，转而看向书安道“回耀之那儿吧”。
　　恪院在前堂东北边儿，隔了两个院子，不算远。刘妈将书安带到便回了去，她方知道她原是老太太身旁的人。院内竟是有电灯，便显得比其他走过的院子亮的多，遂心边走边向书安道“小姐，果然姑爷这里要好的多，我在前堂莫不是要吓死了”。书安本想让她不要多嘴，可想到前堂的景象，只觉得还好这儿略微有些往日生活的模样。
　　书安进客厅时正看了孟少凌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跟着路达安，还有一看着严肃内敛的高个男人。他交代他们去办事后，又欲向楼上走，书安有些慌张地进了去，道“孟少凌”。
　　他攸地转身，见她红着脸汗意涔涔，便问“在前边儿说了什么？”，他恐她这副样子许是被问了为难事。
　　“没什么，只是问了奶奶母亲好。”
　　“那有什么事？”他半椅栏杆，右手扶着放松下来，擒着笑问书安。
　　“我的房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