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欢喜》糯米藕糖糍

10、书安·悲欢戚戚的意

　　窗外鹅毛飞雪席卷了整片大地，将晚不晚的黄昏时刻太阳被团团云层裹挟了去，火车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距离北平越来越远了。掀了窗帘来看是大片大片白茫茫的田地，缀着天色愈晚的灰暗的光，了无生趣。整个车厢也是冷的，车顶悬了盏白炽灯跟着车子的节奏晃着，却是整个空间里能感觉到的一丁点儿暖意。书安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冰粒子的声音又紧了紧身上的皮裘。
　　她的每一颗牙齿都在和挨着的牙齿打架，甚至还能伤及舌头和腮上的肉。她的心都要冻僵了，冷冷的仿佛不再有离家的感伤，不再有父亲把自己嫁到远地的心酸，不再有将要面对的陌生与忐忑，生活仿佛就像着被漫天白雪裹盖了的大地，灰蒙蒙空旷旷消弭了一切生趣，只有着一星半点的光了。
　　她记着母亲与她交代了许多，二姐也是，她窝在她们身上低声哽咽说着自己一定会过得好，却现又觉得哪有什么过得好不好，她甚至忘了临行时他们送别的脸。
　　她还记着前几日又偷跑着去见了杜暮沉，“最后一面”，她无不伤感的想着，便愈发觉得多了悲剧意味胆子也大了起来——横竖就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个意念。杜暮沉的脸也是模糊，仿佛破碎在了她止住泪水的眼睛中。他最后想抱一抱书安却在犹豫下被她抱住了，他身上的气息就像惠风和畅的山间低谷中风拂过竹林，“最后一次了”，她小声说着。
　　车厢的门被打开了，走道的风灌进来寒意更重。孟少凌见书安瞧着外面发呆。
　　“快出河北了，冷不冷？”
　　他坐下摸了摸桌上的茶盏，冰冰凉凉，复又起身将门开了小小一侧让外面送壶热水来。
　　“还好。”书安这样说着，却不觉哆嗦了下。
　　“路达安他们叫着冷呢，你这是比那些爷们儿更抗冻了？”他挑眉问她。
　　书安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天气寒冷她本就麻木到似乎把那些规矩礼貌全抛了去，她吸了吸鼻子也不再做声。孟少凌将衣服脱了罩在她身上，书安立刻慌乱着拒绝，仿佛天寒地冻下被刺啦划着的火苗点燃了。
　　“越往北越冷，别嘴硬”，他不容抗拒的拉紧衣服，好像也在瞪着她。书安觉得却是比刚才暖意重，一是这衣服又长又大就要把她整个裹了住，二是她看了袖间小小的磨损夹着若有若无的枪火味，想来是军队里打仗时专门御寒的衣物。突然而来的温暖让她有略微的舒适，进而昏沉沉的，窝着换了个姿势，也不再拒绝，她看了看孟少凌，道“谢谢孟先生了”。
　　孟少凌却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戏谑，三分笑意，三分玩味，三分捉摸不定的意味都仿佛打水漂的小石子，一个两个的在他的眼睛里荡起层层涟漪来。
　　他笑着看她，手肘撑着桌子坐近了些，“书安，你今后不能这样叫我。”。
　　她被他这声叫的仿佛丢了心神，喃喃道“那怎么叫？”。
　　他低头想了想，好像是什么有点为难的事。书安方想说就以名字相称，只听孟少凌道“像你父亲那样叫我就好”。
　　书安想着父亲平日的称谓，她有些摇摆不定，最终略微尴尬的看了他，道“耀之”。
　　孟少凌抬手倒茶没有应她，被沸水泡的滚烫的大红袍，在寒冷的车厢里冒出腾腾雾气，齿啮留香，暖和了整个身子。
　　“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在隔壁，有事告诉我就好”，他起身愈走。
　　书安看着那扇门慢慢关了去，又留了自己在这昏黄的空间里面，索性那衣服暖和些，让她不至于和方才似的，冻得麻木了所有知觉，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书安不知在车上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她总是被冻得醒来，又抵挡不住困意接着睡。她似乎觉得期间有人来换茶水，又帮自己把衣服紧了紧，想想觉得应该是遂心。
　　她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来，遂心立刻倒了茶递给她，“小姐你也太能睡了，孟少将来过两次了。”。
　　书安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眼睛，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就问小姐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结果小姐都睡着。”
　　书安直把头低进了毛领子里，那貉子毛略有些扎人，戳着她初醒后淡淡泛红的脸颊。枪火味萦萦就在鼻尖。这衣服做工并不好，硬的难受，不知道孟少凌这样的公子哥也会穿这等衣服，她以为他就算是打仗时衣服也得是特别的。书安又裹了衣服往窗边蹭了蹭，将衣服抵在窗框上，凉意立刻漫过来，她却清醒了很多，问遂心，“到北边儿了吗？”。
　　“早到啦，听他们说还有约摸一个时辰就到站了”，她将茶具收拾到一边，对书安眨眨眼睛道“我去给小姐拿吃的，小姐在下车前好垫垫肚子”。
　　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书安吃过后又多吃了两块糕。她放好孟少凌的衣服吩咐遂心还给他，自己出了车厢踱步走到过道的窗边。
　　风的呼啸声伴着火车压过轨道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就要把人给震碎似的。窗外雪已经停了，折着太阳光的雪皑皑闪着碎碎的光点，和青白色的天空连在一起。还是看一眼便有的彻骨的寒冷，却比着昨日觉得干净清爽起来。书安望着眼前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天地，许多片这样的天地连起来便是她到北平的距离，她明白到自己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