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小怪物的日常》起幽

16、克劳斯太太的猫（三）

　　长久的思考与复盘之后，李真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从身旁的柜橱和墙的隐秘隔层里取出了一只小型信号联络器。

　　联络器可以称的上是小巧，但那只是在五十年前。

　　在当下，没有人会用这种笨重的联络器，他们后颈的那枚小型ID芯片就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李真手中的这枚联络器已经是一个老古董了，如果随便问一个居民的话，甚至没有人会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有人知道用途，那就说明它很安全、隐蔽。

　　就像是希德家那个只有叫做“边晨”的人才会打过来的古董电话那样。

　　“老大！”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示意他的部下开始报告。

　　每一段固定的时间区间，李真都被要求像是现在这样对舒恩进行例行报告。

　　报告的内容无一例外，都和希德有关。

　　“在半月前，希德从那事件中完美抽身，生活还是照旧，偶尔会去豪赌一番，每天他都有充足的时间睡眠，但他好像怎么也睡不够，所以每天他都会睡地错过早餐，10月1日中餐是属下做的中式料理，晚餐是红酒牛排；10月2日，依旧没有早餐，但是午餐和晚餐一反常态，希德竟然亲手下厨了！……”10月3号…………”

　　李真正要说下去，一声带着疑惑的“嗯”打断了他。

　　“再说一遍10月2号发生的事情？”舒恩略带讶异的语气问道。

　　“10月2日，希德亲手下厨……”
　　那头传来指节敲击桌子的声音。
　　李真紧张地咽着口水，他比谁都知道认真起来的老大格外可怕。

　　“接下来正是属下要向您详细报告的。”

　　“半月前，也就是10月2日那天，希德莫名其妙地收养了一名男童，取名为约翰，他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比一般的孩童在身材上要瘦小许多，而且……”

　　指节敲击声并没有停下，李真知道老大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这个男孩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世间，他没有任何人类社会经验。他没有掌握任何在人类社会生存的技巧，他甚至不会说话，不会拿餐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短时间内，他就完全掌握了一门语言，和之前的状态判若两人，属下敢肯定，他之前并不是在伪装，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如此强大的学习能力，我只在组织内那个代号全知的家伙和服侍在您兄长身边的那位少年身上见识过……”

　　“李，你最近的废话越来越多了。”舒恩略微不满地提醒道。

　　李真知道老大对那位少年的态度很微妙，他适时地止住了话题，接着说道，“属下对他的来历产生了怀疑，也曾想要铲除掉他，但是......希德对他的保护实在是太好，我没有任何机会下手。”

　　“希德对他的态度是？”

　　“过分的信赖以及纵容……”

　　“你认为该怎么做？”

　　“属下认为，应该排除希德身边一切有威胁的存在，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但对方在力量方面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小男孩，在属下的保护下，短时间内并不会有威胁，鉴于希德对他的态度，可以暂时列为优先观察名单，”李真连贯又流畅地给出了一系列理性的建议，他顿了顿又道：“必要时给予抹杀。”

　　“你说的不错，那么你认为希德最信赖谁？”

　　李真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即使是答案早就了然于胸。

　　“不必拘束，实话实话。”

　　李真不再犹豫，他开口道：“希德不会信任任何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取得希德信任上，那个小鬼要比我们成功许多。”

　　李真沉默地听着舒恩的话语，他没来由的觉得这样的舒恩很孤独，舒恩默默地保护了希德很多很多年，可是呢，却依然比不过仅仅只是才刚刚接触了半个月的陌生人。

　　他当然会感到不忿，可他却什么都不会说，李真能做的只是服从，因为他是舒恩的利刃。

　　呼……一声轻微的叹息。

　　“没有人会真的是一座孤岛。你不行，我不行，希德更不行，那个孩子也一样。那么，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属下，明白。”

　　联络就此中断。

　　李真表情复杂地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以他对舒恩的了解，他竟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隐忍的一点火气，那就说明，舒恩真的是非常愤怒。

　　这样的舒恩，很可怕。

　　………

　　希德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午夜，月光透过小窗披撒在床上，照的他的脸格外苍白，他呆怔地望着窗外，显然是刚从梦魇里脱身。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好好睡过一场觉，紫黑色的黑眼圈浮现在眼底常年挥之不去，但不知为何最近却睡的格外深沉。

　　睡的沉并不代表睡眠质量好，被梦魇纠缠却无法醒来的感觉实在是糟糕。

　　约翰趴在床上还在睡觉，希德扭头注视着熟睡中的约翰。

　　男孩的脸小巧又秀气，五官不似欧洲人那么深邃，却因为混血的关系，有着亚洲人独特的柔美，婴儿肥的脸颊往往让人忽视他尖尖的下巴。

　　希德眼神复杂。

　　他想起了还是孩童时期的安东尼，想起了更久远时期的自己和约翰。

　　如果说约翰变成了约翰，那还会是原来的那个约翰吗？

　　这样的约翰，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男孩睫毛轻颤，睡醒过来，他睡眼惺忪，睁眼后发现希德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的嘴角上扬。

　　他很开心，哥哥一直一直一直在注视着他，就像这些天他一直一直一直在无时无刻注视着希德那样。

　　“哥哥。”男孩像小猫一样乖巧的轻轻叫唤。

　　然后他一下子半环住希德的腰身，用头轻轻地往希德的怀里扎蹭。

　　希德嗯了一声。

　　“有没有在看我给你的那本书？”

　　“有的，我都有全部看完。”

　　“你......有不认识的部分可以问我。”希德突然想到他并没有教给约翰识字，几天前约翰说话还是磕磕巴巴。

　　“我很聪明，什么都可以记住哦。”

　　希德并没有对约翰的话语感到任何惊讶，他一下子紧紧地搂住男孩，紧闭双眼，眼皮带着睫毛微微抖动，仿佛要把痛苦深埋在身体内。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他说。

　　男孩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

　　整夜希德都没有再睡过觉，约翰也是。

　　希德也曾想让约翰快些入眠，骗男孩先睡他也就会跟着入睡。

　　但是男孩并不是那么好糊弄，固执地陪他一起到天明。

　　他们一起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金色的。

　　一大一小都同时把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斑。

　　“哥哥，你喜欢看日出吗？”

　　“喜欢。”希德笑着回答。

　　“那么日落呢？”

　　“也喜欢。”

　　“诶？我听说喜欢日出的人更多一点呢！”

　　“落日总会让人伤感，但想起日落过后又是日出，就更期待了。”希德认真地说。

　　“小王子每天都可以看很多次的日出日落。”

　　“因为他有一颗小星球啊。”

　　“希德，我也会让你拥有一颗那样的小星球，只属于我们。”

　　过去和现在仿佛在这一刻极为相似的重叠在一起，希德怔怔着看着小小的男孩，这一刻，光阴长河贯通了过去和现在，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处于哪个时间节点上。

　　他望着男孩清澈的蓝眸，想从那里窥探到他想要的情绪。

　　事实上，男孩也真是像他记忆中想象的那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真和真诚。

　　“哥哥，不要忘记我的眼睛呐。”

　　模糊的记忆里有人这么对他说。

　　到底是谁？他没有印象了。

　　过去和现在的界限好像渐渐模糊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眼前的男孩和过去的约翰。

　　“哥哥？你还好吗？”男孩带着满满担忧的语气的问道。

　　希德低垂着头，扶着额头。如果这一刻他还有精力抬头的话，就会发现对面的男孩嘴角带着满满的甜蜜和得意。

　　“哥哥，好像有人在敲门。”

　　希德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是李真，他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李真不要在清晨的时候吵醒他的美梦，那么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

　　其实不用想他也知道会是谁。

　　会做出这么扫兴事情的只会是隔壁的那个神经衰弱又脾气古怪又傻的善良的老太太。

　　只要没人应她会一直这么这么敲下去，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厌烦。

　　门外的她拿着一个大大的竹制篮子，表面盖着一块浅蓝的布料，从缝隙中可以看见里面的瓶罐。

　　糕点的香气从中依稀飘出。

　　约翰轻嗅着从中飘出的香气，想走出门外去一看究竟，却被希德有意地阻挡在身后。

　　“克劳斯太太，有什么事吗？”希德平淡又尽量温和地说道。

　　老人一把把手中的老子塞进希德的手中，“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想让你尝尝我做的西点和果酒。”

　　希德以微笑表示感谢，老妇人探头想往里望去，看起来像是要进入。

　　“你的屋子里看起来好像有点凌乱，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最近我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很久都没来帮你了。”

　　自从希德搬到这个小屋以来，克劳斯都在无时无刻不向他投射善意。

　　她经常会把亲手做好的东西送给希德，还会在雪天风天帮他清扫屋前的积雪和落叶。

　　除却她不定时会精神错乱，希德没法从她的行为中挑出任何毛病——好邻居的典范。

　　额……如果说太热情也是个缺点。

　　现在的他又因为妇人格外的好意犯起难，但他还是不能做出退让，希德依旧挡在门口，有意无意地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成功挡住了对方探寻的视线。

　　他的视线落在篮子上的那块蓝布上。

　　它正在不正常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着要出来。

　　下一刻，一只灰白虎纹猫从里面钻了出来，它灵巧地攀跃到妇人的肩头用尾巴扫着她的脖子。

　　克劳斯太太歉意地对希德一笑，很快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只叫丹尼的猫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