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常乐》李春花

60、常乐，算了吧

　　卓怀谦的钱是挪了卓越公款得到的。

　　裴常乐把卓家老太太这话重复了两边，觉得太不可思议。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根本就是卓家老太太拿来唬她的谎话。

　　裴常乐不敢说有多了解卓秉霆，但就凭着当年出事后卓秉霆的一系列动作，她也知道这位曾经的卓先生绝不会对挪用公款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理。

　　但大二到大三一年多的时间，她虽然忙得手脚并用，但跟卓怀谦的小日子却是过得和和美美。

　　如果卓怀谦犯了这样的错误，卓秉霆只怕那时候就把他捆回家里了。

　　产生了怀疑，裴常乐立刻就去看卓怀谦。

　　后者动动嘴唇，并不是否认的意思。

　　在裴常乐的回忆里，头顶的白发是在被教导员约谈的时候第一次被发现。

　　但在卓怀谦的回忆里，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那刺眼的白。

　　农历新年，卓家的一大家子准备到海边去过年，二十九下午出发，初六上午回来。

　　卓怀谦根本就没有过年的心思，每天早中晚的给裴常乐打着电话，等到初六下了飞机就直奔林城。

　　隔了一个星期没见，裴常乐穿着应景的红毛衣，脸上却不见血色。

　　两个人谁也没有约会的心思，干脆就找酒店开了间房间静静的待上一会儿。

　　裴常乐人倚在他怀里，嘴上念叨的却还是公司里的事情。

　　卓怀谦盯着她头顶上白了半截的头发，耳朵听不清，就只能胡乱应和。

　　后来等到裴常乐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那根半黑半白的头发拔掉。

　　裴常乐在睡梦中哼哼了一声，卓怀谦屏气凝神，确定裴常乐又熟睡过去，就把人放平盖上被子，拢着她的头发一点儿一点的拨弄查看。

　　那天裴常乐睡得挺好，晚饭的时候自己吃了一整块牛排。

　　那天卓怀谦心绪翻涌，回到家里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整宿，终于做出了活到二十四岁以来的第一个错误决定。

　　去年寒假裴常乐因为生日惊吓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过后卓怀谦在美院附近找房子的时候，是打算直接买套小两居的。

　　从小到大，卓怀谦对钱没太多概念。

　　十八岁之前，他的账户都是母亲盛予柔代管，他想买什么，就直接刷盛予柔的副卡。

　　十八岁之后，账户虽然放到自己名下，但卓怀谦为了图省事儿，仍旧继续刷副卡。

　　那时候他想着房子到底是个大件儿，就决定付款之前先跟母亲打个招呼。

　　结果当天晚上卓秉霆在饭桌上听过了来龙去脉，直接否决。

　　“你有，并不代表着你就可以恣意挥霍。卓家的男人，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挣。还有，千金散尽博红颜这种事情，那都是败家子儿干得。我希望你保持理智，别糊涂。”

　　这些是卓秉霆的原话，卓怀谦听完了，记住了，饭后就给中介打了电话取消合同签订。

　　后来，他找到邻居顾家的大哥顾承愈筹到第一笔启动资金，通过短线操盘在股市赚了个盆满锅满。等到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就有了属于他跟裴常乐的安乐窝。

　　卓怀谦满心欢喜的想着冬天飘雪的时候，他跟裴常乐裹着毛毯在客厅里看电影是何等惬意。

　　却不想冬天真的来了，两个人过得竟是不输电影情节。

　　意外来势汹汹，裴常乐华发初生，卓怀谦第一个想到的，仍旧是通过短线操盘在股市杀出一条血路。

　　只不过这一次相较于上一次买房，时间更短，需要的钱却更多。

　　买了房子之后，卓怀谦改短线为长线，并没有停下在股票和基金方面的投资。

　　但他的主业到底不在于此，所以手里攒下的那些钱跟这次需要的启动资金一比，就显得格外寒酸。

　　钱，钱，钱。

　　卓怀谦信心满满，就只差钱。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而卓怀谦陷入困境，脑子同样转得格外快。

　　上了大学之后，卓怀谦每年寒暑假都会到卓越实□□部轮值完毕，就继续下到分公司工作学习。

　　那一年的寒假，他刚刚好轮值到集团总部下属分公司的采购部门。

　　彼时总政后勤的军需生产工作已经开始面向民营企业招标合作，分公司在三轮竞标后中标，负责为北部边防部队赶制新一批常服训练服以及床单被罩等后勤用品。

　　军中无小事，卓秉霆下了死命令——就算是只袜子，也得用最好的原材料。

　　卓怀谦领了命，下到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对现有供货商重新进行检查考核，择优而用。

　　其中有位老总听说这次的负责人是卓越未来的接班人，连夜从南疆的棉花产地飞回潞城，亲自把上个采摘季产剩入库的棉花背回来给卓怀谦打样参看。

　　棉花是好棉花，老总姓胡却不是含糊人。在两个并列第一里面，卓怀谦选择了胡姓老总。

　　与此同时，卓怀谦还提出了条件——预付款付全款的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后面再分两批支付。

　　老总为了寻求长期合作，没太过纠结，当场拍板签了合同。

　　那时候支付宝等新型支付方式还没有大规模普及，棉农们最喜欢的仍旧是现金支付——什么存折银.行.卡，都没有拿到手上的钱来得踏实。

　　所以分公司的出纳听说供货商要使用现金结算第一批次支付的百分之六十货款，并没有觉出不对。

　　合同签订的第三天，卓怀谦从分公司出纳那里签字领取了整整一行李箱的现金。

　　他拐出两条街找到一家银.行开了新卡，把一半转给胡姓老总，一半存到自己名下。

　　开年过后的第一项重大工作完成，卓怀谦将后续工作安排好，结束在分公司的实习——学校研究小组的同学们一起约好了提前返校研究之前没分析完的数据。这是个谁都不会怀疑的完美借口。

　　寒假进入最后两周倒计时，卓怀谦在林城裴家附近找了个宾馆，一头扎进股市。

　　十四天的时间，他白天盯着K线图跟上证指数，等到收盘就去帮着裴常乐处理公司杂事。

　　等到美院开学的前一天，卓怀谦总算是达到目标——不仅按时支付了挪用的百分之三十货款，还
　　给裴常乐赚出了周转资金。

　　事情至此，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此翻片儿略过。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卓怀谨在一年之后也被指派到同一家分公司，并且听到了胡老总醉酒后的抱怨——你们家的那位大公子人不错，就是有点儿忒精明，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居然首付只给了百分之三十的货款。不是我说，你们卓越家大业大，扣着那点儿货款不给，放银行里也没有几个利息，何必呢。

　　卓怀谨到了分公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公司账目，她记得清楚，一年前支付的这笔款项，是卓怀谦直接从出纳那里签字领了现金。

　　机不可失，卓怀谨当即就把这件事告到了卓秉霆那里。

　　卓秉霆顺藤摸瓜，默不作声的查到裴常乐，就发现裴家公司的那个女股东来路不对。

　　后来意外突发，卓怀谦进了家门就被警卫员放倒捆住手脚。

　　再后来他听着窗外裴常乐带着颤音的叫喊，眼白上血丝密布，生平第一次对着卓秉霆发狂怒吼。即便是卓秉霆拿着分公司账目兜头浇下来一盆冷水，也丝毫没让卓怀谦冷静下来。

　　他挣扎叫嚣，呛声卓秉霆不该把两件事混为一谈。

　　卓秉霆没有回应，可家里的老祖母却上前给了卓怀谦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再再后来，437具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在阔别祖国六十年之后重返故土，卓怀谦陪着老祖母一起，将舅祖父的遗骸安葬至烈士陵园。

　　那一年，同样是冬天，三九天最冷的时候，老祖母发话，让卓怀谦只穿着单衣趴到院子中的雪地上。

　　卓怀谦不明白。

　　他见着老祖母态度坚决，见着卓秉霆垂手沉默，见着盛予柔欲言又止。换了衣服，照做。

　　家里庭院中的红梅跟美院抄手回廊旁边的那一株长得很像，但他身边却没了巧笑倩兮的美人。
　　雪地里的寒气像是长了眼，专门往人骨头缝里钻。

　　卓怀谦到最后冻得牙齿打颤咬破了舌头，被卓怀诚跟连屿架起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

　　回到屋里，盛予柔给卓怀谦递上老祖母亲手熬的姜糖水，而后者则是坐在一旁的沙发，轻声细语的询问卓怀谦“冷不冷”。

　　卓怀谦哆哆嗦嗦的点头，嘴唇麻木到张开都费劲。

　　“四五年抗战进入最后一年的时候，我利用家里的纱厂给革.命同志们打掩护，认识了你们爷爷。那年八月，日本无条件投降，我同你们爷爷拜堂成亲。后来内战、建国，到了五零年，又开始抗美援朝。你们爷爷同舅爷爷一起参加志愿军，两个人去，一人回。回来的那个，还冻掉了一根脚趾一根手指。你们的舅爷爷比我大了整整十二岁，是长兄，也是父兄。他作为军人、作为战士，无愧于祖国和人民。而你们爷爷去世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一定要要好好给咱们战士做冬衣，北方太冷了’。怀谦，你说你挪了账上的钱是你不对，但毕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问题，所以不能把这件事和那件事混为一谈。可你挪得那是什么钱？那是要给战士们做衣服的钱，是你连想都不能多想的钱！”

　　至此，卓怀谦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自那之后，卓怀谦一改颓态，开始兢兢业业的工作。为他自己，更为裴常乐。

　　如此往事，裴常乐听到最后就再不能理直气壮的回视卓家老太太。

　　卓怀谦跟着就说了这是他的错，但裴常乐却明白卓家老太太的心思。

　　家里这么好的大孙子为了小女朋友做出这样大错特错的事情，换成是她，能不能坐在这里把这样锥心的往事娓娓道来都还是未知数。

　　“对不起。”她跟卓怀谦一起认错道歉，仍旧未改初衷：“但是，请您给我和怀谦一个改正弥补的机会。我们……我们以后会好好表现的。”

　　卓家老太太已经好久没有一连串说过这么多话。

　　她缓了口气，只去看裴毅：“裴先生，我讲这些话，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站在公平理性的角度看待问题。毕竟，有些情况，你并不晓得。毕竟，你的女儿，也并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

　　这些事情，裴毅同样是第一次听说。

　　他也曾是军人战士，所以更加明白卓家老太太的感受。

　　他因为不受控制的抽搐把脸部肌肉绷紧，做了个深呼吸。

　　这之后，他看向裴常乐，带着未加掩饰的叹息：“常乐，算了吧。”

　　裴常乐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

　　她声音不大，但吐字却清晰：“不可能了。”

　　在场众人除了卓怀谦全都看向裴常乐，带着疑惑、不安和探究。

　　裴常乐缓缓舒气，放松咬紧的下唇，从皮包里拿出两个小红本本放到茶几上：“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950年11月，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战斗前线，没有多少己方炮火支援的志愿军战士们只能依靠血肉之躯，在零下40多度的严寒中战斗。他们匍匐前进到能够投掷手榴弹的距离才能接敌战斗，有很多战士在冲锋号响起的时候并没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