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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十八岁(一) ...

  •   立春节气,立有开始的意思。

      万物度过朔风凛凛的隆冬时节,各自为新一轮的生发悄然热身。

      裴常乐今天化了妆,仰着脸迎上耀耀明日,眼皮上亮晶晶的光划过卷翘的睫毛,直直落入琉璃一般的澄澈瞳孔。

      季泽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这貌似是他跟裴常乐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认真的对视。

      面前的小尾巴问“你是不是还在喜欢我”。

      季泽摇头,回话的时候同样是不低不高刚刚好的语调:“不是喜欢你,是,我、爱、你。”

      最终答案跟预想中的答案发生偏差,裴常乐眨巴眨巴眼,有几秒才重新固定视线:“我不爱你。”

      “我知道。”季泽回应,满脸泰然:“所以我带着非洲大草原的风飞回来追你了。”

      裴常乐有些无奈也有些叹,她后退,将季泽扶在肩膀上的双手按下去:“季泽,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季泽收回落空的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一点点儿握成拳:“设计院里犄角旮旯的话是不好听,但我还没弱到连几句嘴炮都顶不住。我要辞职,就算不去非洲直接撂挑子,我妈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从建筑设计转行室内设计,外派一年,我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头悬梁锥刺股比高考那阵儿还用功。我每迈出去一步都力求万无一失,我不想让你有太多负担,不想让我妈对你有什么负面的想法,不停的催促自己学得快点儿再快点儿。你觉得,我费劲巴拉的干了这么多,还能接受跟你做朋友?”

      “你说不想给我负担,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裴常乐在瞬间的怔忡过后看看做出反应。

      季泽睫毛微颤,不慌不忙:“因为我发现突然多了个障碍阻挡信号,我必须简单粗暴。”

      裴常乐开始发懵——明明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大草原看过一圈儿野生动物,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她舔舔嘴唇,借助上面残留的巧克力镇定情绪:“季泽,你……没事儿吧?”

      “有事儿。之前脑袋里混混浊浊的不明白,后来趴在饭桌底下躲火箭炮的时候,瞬间就水油分离一清二楚了。”季泽点头,脸上眼里的神情都是认真又诚恳。

      他将视线越过裴常乐,沿着她身后的水泥路看向并不远的远方。

      当时武.装冲突爆发,季泽跟着非洲同事躲在桌子底下,只能看见地砖花纹里藏匿的污渍和破碎的瓷盘碎片。

      硝化物的味道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子弹声和炮击声以摧枯拉朽之势钻进鼻孔,刺激得人眼泪横流。

      季泽不停咳嗽,大脑跟震颤的地面保持同一频率抖动,结果抖着抖着,就抖出了空白过后的第一个念头——如果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这之后,大脑又抖了抖,在原有基础上抖出了第二个念头——如果就这么死了,还在潞城的那个小尾巴可怎么办?

      如果死了,项目上的同事肯定会第一时间给自己收尸安排后事。

      骨灰送回国,家里那位季夫人搞不好会哭到一半儿直接晕厥。不过好在季宏远同志一向稳重,应该能照顾好季夫人。

      再过后,应该会有亲朋好友过来吊唁,送他最后一程。

      到时候,张三结婚赶不上了,李四儿子出生看不见了,王二麻子欠的那三万块钱也一笔勾销了。

      但是,裴常乐那个小尾巴可怎么办?

      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她说第一季度的效益没达到预估目标,这个月也不知道接了几单生意。

      工作室的租赁合同应该也快到期了,续签肯定要涨房租,她要是发挥得好,应该能把价钱压下去一些。

      还有裴叔的复健,这个可是万万不能断的。那个程主任到底是普通朋友家的亲戚,万一见他挂了,往后的治疗不上心可怎么好。

      季泽的思绪百转千回,纠结成一团的忧愁被不知被落到哪里的炮弹一轰,瞬间化作纷飞碎片,映出的是小尾巴从小到大所有的喜怒哀乐。

      天地震动,季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紫霞在至尊宝心里留下了一滴眼泪,裴常乐砸进他心血管里的,是灿若春花的笑脸。

      漫天硝烟退去,季泽将视线沿着水泥路收回来:“裴常乐,从现在开始,我要火力全开的追求你了。我会攻陷你的父母亲戚,收编你的朋友同事,让他们全部为我摇旗呐喊。你可以骂我无赖不要脸,反正我也不会在乎。”

      裴常乐张张嘴,满脸的一言难尽。

      季泽现在两眼放光,典型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的状态。

      裴常乐想了想,决定先冷却处理:“回去吧,这风吹得我脑门子疼……”

      季泽没多说,追上裴常乐和她肩并肩的往回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门,季泽熟练又自然的接了裴常乐脱下的羽绒服挂上。

      裴母因为先前在厨房看到的那幕已经想出了后续的二三四五,现在看了季泽如此举动,六七八.九立刻就跟着排上。

      季泽跟裴常乐是两家妈妈一起带大的,在裴母面前和在自己家一样,一把瓜子儿没嗑玩,就已经把裴母逗得笑红了脸。

      裴母本想留着季泽在家里吃晚饭,但转念想到孩子才刚回家,季母那边儿肯定也是好吃好喝的预备着,一直恋恋不舍的把季泽送到院门口:“你开车小心点儿,到家之后跟常乐说一声。”

      “……”裴常乐侧头看自己的亲妈:“您不是有季泽微信么。”

      与此同时,季泽落下玻璃从车窗里探头,他先看裴母,再看裴常乐:“知道了。你等我微信啊!”

      裴常乐顶着冷漠脸摆摆手,示意季泽立刻消失。

      裴母跟着裴常乐回屋,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你看你刚刚跟季泽那是什么态度?以前你小,人家让着你。可现在你都二十好几了,还这样就是不讲礼貌。不是我说,也就季泽能这么迁就你。”

      裴常乐收回想要抓瓜子的手,声音略微发紧:“妈,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裴母习惯性的先看看丈夫,再多做铺垫:“闺女,又一年了,你都二十六了。之前你姑姑给你介绍的那个你说不合适,那季泽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总是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吧?还有啊,你再看看季泽对你的态度,那是满眼里都是你,以后肯定是个会疼人的。所以妈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这样的小伙子,拿到哪儿都是好的。”

      谈对象,结婚,生孩子。

      这三个话题总是自带强大的谜之力量,推动着数以亿计的家长们在辞旧迎新之际、阖家团圆之时拿出来给儿女们添堵。

      裴常乐被堵得气短,连着默念了三遍“冷静”才开口:“妈,我是二十六,不是六十二,您这么着急干嘛?”

      “你要自己给自己想着这事儿,我能着急?”裴母心里挺委屈:“你说你个女孩子,当初承了季伯伯的人情去考个公务员踏踏实实上班多好?非得自己弄工作室,一天到晚忙忙叨叨连正经事儿都顾不上。”

      血管里埋着的引线开始刺啦啦冒火星,裴常乐及时做了个深呼吸:“正经事儿?在您那儿,就只有嫁人结婚才是正经事儿是么?”

      “常乐。”裴毅嗅出空气中隐约的火药味道,往外蹦着词儿调节:“你妈,也是,为你。”

      “就是啊。”裴母跟着附和:“你往后总归是要结婚过日子的吧?你说你要忙工作,那结了婚之后也可以继续忙啊,这两个一点儿都不冲突。还有啊,你别老觉得自己年轻不着急,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快着呢!你得知道,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样,真等到岁数大了,就不好找了。”

      火光沿着引线一路跑得飞快,裴常乐为了止战,选择沉默。

      裴母叹气,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闺女:“常乐,你怎么想的你跟妈说说行不行?你小时候不是挺爱说话的么?怎么大了大了,就成这样了?要不人家说养闺女得操碎了心,这要是个小子,我现在哪用得着这样?”

      刺啦啦——砰!

      引线燃尽,理智爆炸,裴常乐发笑,和声细语:“是啊,我不是儿子,让您失望了。”

      裴毅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扶着轮椅扶手探身:“闺女……”

      裴母知道裴常乐生气了,但只以为她是因为谈对象的事情:“妈也不是非要逼着你怎么样,我就是觉得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错过了太可惜。你嫌我唠叨,那你倒是让我知道知道你的想法啊,是不是?”

      “我的想法?”裴常乐反问,使劲儿忍着鼻腔里往上冲的酸劲儿:“我的想法就是,当初对着我的生日蛋糕说起只有一个女儿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脸上到底带着怎么样的遗憾呢?”

      裴毅已经在裴母的搀扶下到了裴常乐旁边,牢牢攥住女儿的手。

      他开口,满脸通红:“闺女!爸、爸,你不”

      裴常乐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一座成了精的火山,那些炽热岩浆化成血液于血管中流淌,经过经年累月的压力作用达到临界点,终于在某一时刻瞬间爆发。

      她把被裴毅握着的手撤出来,抹掉眼泪:“想听我说是吧?那我就说说,说说我十八岁的生日。”

      裴常乐是一月中旬的大生日,比同龄人早半年上学。

      所以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裴常乐已经大一,并准备迎接大学生活的第一个寒假。

      都说生日也是母难日,裴常乐把上半学期兼职的钱一分不差的存着,特意买了两份礼物——贵一些的羊绒衫给妈妈,便宜一些的领带给爸爸,谢谢两个人把她带到这让人爱又让人恨的世界。

      生日前一天,裴常乐谎报军情,提前回家。

      当时裴毅还是裴老板,裴母还在机关单位上班。

      下午家里没人,裴常乐抱着礼物在衣柜里藏好,准备给夫妻俩一个意外惊喜。

      防盗门被打开,脚步声跟着响起。

      裴常乐屏气凝神,听见裴母嘱咐丈夫把生日蛋糕放茶几上。

      裴毅大概是对今年的生日蛋糕很满意,说话时笑呵呵的:“诶,你看看,这小猴儿的生肖耳朵上还给弄了个蝴蝶结呢!”

      裴母也笑,不过是在笑话丈夫没见识:“姑娘,可不得加个蝴蝶结么!”

      这之后,是摩擦产生的细碎声响。

      裴常乐判断,应该是转动蛋糕发出的声音。

      “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那么大点儿,真跟小猴崽儿似的。结果还没怎么着呢,十八了,成大人了。”裴母话里有浅浅叹息、恋恋不舍:“等再过几年,这么个大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了。老裴,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长得这么快呢?”

      “你看你,说就说,还抹眼泪干嘛!”跟着裴毅话音响起来的,是抽纸被扯出来的声音:“这生孩子养孩子,不就是盼着有天她长大了,自己成家立业过日子么。”

      裴母吸吸鼻子:“这半年常乐不在家,我就想,现在她还有个寒暑假。等以后嫁人了,这家里可就剩下咱们俩了。”

      裴毅咂咂嘴:“你瞅瞅,这话让你一说,就弄得闺女要嫁到外太空似的。现在都地球村了,你还瞎难过什么啊!”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计划生育被定为基本国策并全面实行。各个机关单位都有明确规定,在职员工必须严格遵守计划生育要求。

      裴母作为单位的优秀员工,积极响应号召,优生优育。

      大概是想到了往事,裴母又是一叹。这之后不过一句话,瞬间就将裴常乐的满怀柔情、万千触动打得七零八碎:“当初真应该再生一个,这家里有个儿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如无意外,会固定上午十点左右更新,感谢各位宝贝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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