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常乐》李春花

34、十八岁（二）

　　惊喜和惊吓，一字之差。裴常乐的惊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裴母的惊吓就穿过衣柜大门砸过来。

　　十八岁的姑娘紧紧抱着怀里包装精美的礼物，等着听父亲的回应。

　　裴毅有不长不短的沉默，每一秒对裴常乐来说都是无限煎熬。

　　“现在不是也挺好的么。”这是裴毅给妻子的回应，带着若有似无的不遂人愿的味道。

　　后来裴毅和裴母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裴常乐只记住最后一句。那里面带着的遗憾，让她至今不忘——没事儿，没儿子就没儿子吧，闺女也挺好，都一样。

　　裴母跟着附和，意难平：“说是一样，哪儿就真的一样了？再等十几年咱们俩老了，闺女嫁到别人家，哪如有个儿子在身边牢靠？还有你那公司，要是有个儿子，交出去好了坏了也算是传下去了。可常乐往后生了孩子当了妈，哪有精神头儿照看？”

　　千百年的婚丧嫁娶延续至今，随着最后一个君主专.制时代的结束，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新世纪，婚姻被视为一个全新家庭的组成和诞生，而不再是以往的嫁过去、娶进来。

　　当然了，这些对于一部分、甚至大部分家长们来说，就是然并卵。

　　同理可证的，还有生儿生女一样好。

　　十八岁之前，裴常乐是唯我独尊的千金公主，心怀豪气干云天。

　　十八岁当天，公主发现耀眼王冠上浸着父母的遗憾，豪气没见着云天，直接就干瘪了。

　　裴毅和裴母唠叨过后就收拾着准备买菜，俩人一个说一个记，列出的单子都是家里大闺女喜欢吃的东西。

　　家门打开又关上，裴常乐从衣柜里出来，给裴毅发短信——爸，学校临时有活动安排，不能回去过生日了。你跟妈妈吃好喝好。还有，我手机已经电量报警，可能一会儿就没电关机。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裴常乐把电量满格的手机关闭，抱着礼物直接返回学校。

　　一连几个小时的车程，裴常乐到达美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披星戴月。

　　手机开机，不到两秒就有裴毅的电话打进来。

　　老父亲没责怪女儿爽约，着急忙慌的询问裴常乐手机怎么现在才通。

　　“一直在画室忙来着，没顾得上充电。”裴常乐迎着冬天里的东风扯谎，听着裴毅追问她现在在哪儿，继续胡编乱造：“刚从宿舍出来，准备去吃宵夜，几个舍友说要给我过生日。”

　　裴毅叮嘱女儿小心，把手机交给妻子。

　　“你说我特意定了个大蛋糕，还买了这么多菜，您倒好，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这么多东西，够我跟你爸吃一个礼拜了！”裴母絮叨埋怨，挂电话之前告诉女儿等会必须要点一碗长寿面：“一定得吃完了，不许剩下。还有，我下午给你卡里汇过去一千，请同学吃点儿好的，这大生日的。”

　　裴常乐应好，抱着羊绒衫和领带在美院操场上迎着冬夜里的微弱星光一圈一圈的走，漫无目的。

　　十八岁的姑娘，对色彩的辨识和搭配异常敏锐，有着强大的空间结构感，认定未来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但是，她的父母心里还是想要个儿子。

　　星辰大海变成西北风被喝进肚子里，裴常乐在卓怀谦风尘仆仆的跑过来之后扑到男友怀里嚎啕大哭。

　　那个寒假，裴常乐没回家，发誓以后再不过生日。

　　开学之后，她卯足了劲儿火力全开，将第二和失败划为同一范畴。

　　俗话不是说了么，不蒸馒头，争口气。

　　女儿心路历程的转变，当父母的并不知道。一家三口一如往常，裴母每一次毫无意识的唠叨经由耳朵流窜入身体，就融进血液化成了最高温的岩浆。

　　再后来裴常乐经过过山车一样的大起大落，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冷静客观的分析过。

　　当窗对月，她把从小到大能想起来的过往一帧一帧的回忆。

　　爸爸妈妈是不喜欢她这个女儿么？

　　答案是肯定的：不是。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爱。只是这喜欢和爱里面带着的遗憾，太让人难过。

　　聚满了负面情绪的小火山在四季交替中不停运动，终于在除夕临近的时候爆发。

　　没有高声质问，没有面红耳赤，裴常乐擦着眼泪将年少往事娓娓道来，清楚的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父母像她一样难过。

　　她深呼吸，带着无限的愧疚：“真对不起，我只是个以后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儿。”

　　裴母整个人都是半死机状态，她张着嘴，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不是，不是！常乐，妈不是，你别哭！”

　　对至亲刀刀见血的恶意报复过后，裴常乐感觉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因为剧烈的疼痛骤然收缩。

　　火腿哼哼唧唧的凑过来想要舔她脸上的眼泪，裴常乐摸摸哈士奇的脑袋，这次是真的道歉：“对不起，我出去透透气，晚上就不回来了。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儿。”

　　两脚兽的世界太过复杂，火腿不知道他们拉扯挽留间交换了多少情绪。但是自己捡屎的晚上不能单独睡，它得跟着一起。

　　**

　　车子快要下高速的时候，裴常乐接到唐茹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霜姨给我打电话哭了好半天，裴叔也担心得不得了。”

　　“高速。”

　　“高速？！你要去哪儿？！”

　　裴常乐因为耳机里乍起的高音咧嘴：“我除了潞城还能去哪儿？”

　　电话那边略有沉默，唐茹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情绪：“常乐，这口气也出来了，待两天就回家吧，马上就该过年了。”

　　“嗯，我知道。”裴常乐应声，到了潞城市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钟。

　　年关将近，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整齐划一的透着最喜庆的红。

　　裴常乐找了家麦当劳停车，给自己买了麦香鱼，给火腿买了巨无霸。

　　一人一狗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吃汉堡，没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打招呼：“常乐？”

　　杨晴给裴常乐做了三年的心理治疗，两个人每逢节日都会在微信上互致问候。

　　四十岁的心理治疗师已经在匆匆岁月中沉淀出独有的气质，跟身边带着无框眼镜西装革履的男士站在一起，颇有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意思。

　　杨晴在裴常乐抬头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她示意身边的男士去麦当劳里面等等她，自己在裴常乐身边坐下：“要不要去我那儿聊聊？”

　　“不会耽误您约会么？”

　　“相亲刚认识的，今天第一次见面。”

　　裴常乐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相亲？”

　　“嗯。”杨晴笑得落落大方：“成不成先放到一边，新年总得有点儿新气象，先谈个恋爱再说。”

　　“谈恋爱有什么好啊，会分手，还不被父母看好。分手也就算了，还三天两头的跑来你面前晃悠，告诉你朝思暮想要和好。你说你心里本来就乱，结果伯伯家的倒霉孩子还一起过来添堵。这也就算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还都想要儿子？女儿有什么不好……”

　　裴常乐絮絮叨叨，说完了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十八岁的生日，卓怀谦用他自己的大衣袖子给她擦眼泪鼻涕，还说他就只喜欢女儿，以后要生个四小天鹅。

　　裴常乐看着火腿肩背带上的“特警执勤”，发出求救信号：“杨医生，我爱他，特别特别的那种。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我能抛开心理医生的身份，不负责任的回答么？”

　　“可以。”

　　杨晴点头，顿了顿才继续：“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常乐再次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知道？”

　　“我之前也有过几个追求者，从综合条件来看，他们每个都不差。但是，我至今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两个人视线触碰到一起的怦然心动是什么感觉，不知道爱一个人的状态是什么样子。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至今都没有那样一个机会，没有遇到那样一个人，可以让我体会‘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四十岁的心理医生优雅的将碎发别到耳后，笑得淡定从容：“我忽然觉得，你似乎比我幸运。”

　　**

　　卓怀谦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杨晴已经和相亲的男士离开。

　　他开门见山，焦虑担忧全都跟着电波传过来：“你现在在哪儿？”

　　裴常乐吸吸鼻子，决定回去车里暖和一下：“霄云百货的麦当劳前面。”

　　百货商场前面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喜迎新春的灯光景观，变换中有万千颜色。卓怀谦穿着及膝的黑色风衣踏着璀璨流光疾步而来，是皇朝盛世里的翩翩公子。

　　公子站定后敲敲车窗，连带着把裴常乐心里装着委屈的玻璃瓶也敲了个洞。

　　车窗玻璃跟着美人水晶豆一样的眼泪同步落下，卓怀谦伸手从里面打开车门，恨不得把乍起的寒风都跟着裴常乐一起糅进胸口。

　　他搂着裴常乐的肩膀拍拍又揉揉，捧着美人如珠如玉的脸吻掉弯弯睫毛上坠着的泪珠子，柔声安慰：“我在呢，不哭了，不哭了啊……”

　　裴常乐乖顺点头，乖顺换到卓怀谦车上，乖顺发问：“我们去哪儿？”

　　卓怀谦探身给裴常乐系上安全带，亲吻她还有些泛红的鼻尖儿：“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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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麦当劳的出现频率来看，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是的，我爱麦当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