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常乐》李春花

21、闺女

　　“嗯，知道了。”裴常乐因着母亲的话点头，追问：“那明天咱们几点出发？还有，这几年张警官也没少费心帮忙，我想着，怎么也得谢谢人家。”

　　闺女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儿，裴母拉着椅子在裴常乐旁边坐下：“明天早点儿去，早办完了早安心。至于张警官那边儿，老大哥是个正派人，从来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所以我就托人从内蒙那边儿选了头长得正好的羔羊，现宰现杀，肉馅、肉片、肋排、羊腿，全都分门别类收拾好了，明天下午送到。你明天晚上再多跑一趟，给张警官送家去，这马上就该过年了。”

　　母亲一早就有了主意，裴常乐没再多发表意见，又闲聊了两句等人离开，这才重新拿了手机。

　　她把已经打好的“嗯，已经安全到家了”一路删除退出聊天界面，再把光盘小心翼翼的放到抽屉里锁好，起身带着火腿去客厅陪父亲聊天。

　　闺女回家，自己的刑期也即将结束，裴毅高兴得不得了，有好几次都不打磕巴的连着说了整句话。

　　一家三口聊裴常乐的工作室，说村里的家长里短。

　　裴毅听闺女说那个邮政包裹是大学老师寄过来的，脸上的笑容就开始往下沉。

　　“闺女……”裴毅用还能正常活动抓握的那只手攥住裴常乐的手，憋得脸色发红：“爸、没本事！”

　　裴母听过丈夫这话也红了眼圈，没敢再看裴常乐——闺女从小就喜欢画画，还画得特别好。以前家里还没出事儿的时候，裴毅专门给闺女找过老师一对一辅导。老师教了没两节课就对这个学生赞赏有加，说他们家闺女空间感特别强，对颜色的敏感度也特别高。好好培养，以后绝对可以做出成绩。

　　父母两人一个脸红一个眼红，裴常乐一手握住一个，是真心觉得没什么大事儿：“干嘛呀这是！没毕业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现在不挺好的么！”

　　“就是！就是！闺女说得对！”裴母附和，拍拍丈夫的大腿：“没事儿！”

　　裴毅点头，吸吸鼻子，再次展开的笑容里透着那么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他佯装无意的去看妻子。

　　裴母接收到信号，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便往裴常乐身边坐近一些：“闺女，这年底了，公司那边儿也不怎么忙了吧？”

　　裴常乐一直在低头剥龙眼，对父母间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还行，上个月又接了一单，是个大单子，能挣不少。我准备1月底2月初就歇业放假，让大家好好过个年。”

　　裴母又去看丈夫，见着裴毅二次点头示意，继续：“是这样，上个礼拜你姑姑跟姑父过来串门儿来着。你姑姑听说你还没朋友，就想把姑父同事的儿子介绍给你认识一下。那个男孩子比你大一岁，在税务局工作，正式的公务员编制，家里房子跟车都有。车是他自己买的，房子在市区，八十来平的小两居，首付是家里帮衬，他自己每个月还贷款。照片我跟你爸爸也看了，挺精神的小伙子。”

　　裴常乐吐掉龙眼核咂咂嘴，反问：“那姑父同事的儿子知道咱们家还有我的情况么？”

　　“我都说了，人家小伙子不介意。”

　　裴常乐因为母亲话里的“不介意”动动眉毛：“妈，我现在还不想谈朋友。”

　　裴母为难，劝了两个回合见着裴常乐仍旧态度坚决，再说话就着了急：“可我都跟你姑姑说好了呀！你说你这过了年就二十六了，再磨蹭两年到了二十七八，哪还那么容易找这种条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

　　裴常乐拔高声音打断，终究还是没压住心里的火：“我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我是比谁吃得多？还是比谁挣得少？”

　　裴母讪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你别生气，我、我这不是也为你着想，心里着急么……”

　　裴常乐平复呼吸，脸上还带着不高兴：“您跟姑姑说说吧，我现在还不想谈朋友。”

　　这句说完，回答裴常乐的是她的手机铃声。

　　手机被仰面朝天的放在茶几上，屏幕亮起来显示出“卓怀谦”三个方方正正的宋体字。裴常乐看见了，裴毅也看见了。

　　裴常乐把手机拿起来，没接，只去看裴毅。

　　裴毅再次脸色涨红，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气愤。

　　手机还在继续响铃。

　　裴常乐想把电话挂掉，才有动作就听见裴毅雷霆一般的呵斥：“不许接！”

　　裴常乐按照父亲说得没有接，叹着气开口：“爸，您不能激动，别生气……”

　　裴毅呼哧喘气，举起五指蜷曲的手，颤巍巍指向裴常乐手机：“为他！是不是？！”

　　“跟他没关系，工作室今年刚上轨道，我没时间谈朋友。”

　　“不行！见面！必须、见面！”裴毅一声比一声高，喊完了连脑门子都涨得通红。

　　裴常乐担心父亲这样激动生气会再出事儿，忍气耐下性子：“那咱等明天忙完了正事儿再说，行不行？”

　　叮咚叮咚。

　　裴常乐的手机又在响，是微信消息。

　　“不行！”裴毅直拍大腿，好不容易被妻子劝住，气冲冲用健全的那只手去转轮椅轮子：“回屋！”

　　裴母对着闺女叹气摇头，推着丈夫返回卧室。

　　裴常乐也叹气，拿了手机查看微信。

　　【在忙么】

　　【我就是想问问你安全到家没有】

　　裴常乐盯着手机屏幕出神，直到火腿凑过来舔她的手背才慢慢眨眼。

　　她回复“嗯”，放下手机去看父母紧闭的卧室大门。

　　火腿凑过来往她怀里扎，裴常乐伸手，把哈士奇抱得紧紧的。

　　火腿把下巴搭在裴常乐肩膀上，听到叹气声就凑过去舔自家铲屎官的脸。

　　裴常乐抱着火腿挠下巴撸毛，把哈士奇心心念念的快递盒子拿给它。

　　火腿看看心头好又看看裴常乐，哼哼着有些为难。

　　“去玩儿吧。”裴常乐拍拍火腿脑袋，出去洗了手回来就一边看着火腿拆纸盒一边剥龙眼。

　　纸盒被火腿拆得七零八落的时候，裴常乐来到父母卧室前敲门。

　　裴母开门让闺女进来，给她打眼色。

　　裴常乐点点头，端着剥好的龙眼递到裴毅面前：“爸，吃一个，可甜了。”

　　被举到嘴边的龙眼跟白玉珠子一样，带着热带水果普遍具备的清甜味道。

　　裴毅看着闺女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板着脸，张嘴。

　　“甜不？”裴常乐发问。

　　“嗯。”裴毅只用鼻子哼声。

　　“那你别生气了好不？”裴常乐继续眨巴眼卖萌。

　　裴毅没再出声。

　　“爸——”裴常乐嗲着声音放出终极大招，一边撒娇一边抱着父亲健全的那只手来回摇晃，直到裴毅破功才作罢。

　　父女俩对着笑，裴常乐继续拿了龙眼送到裴毅嘴边：“再吃一个，我给你数着数，吃到十二就停，要不过量就该上火了。”

　　裴毅极其听话的张嘴，裴常乐喂一个，他就吃一个。

　　刚才家里那口子说闺女过了年就二十六了，可裴毅看着面前这张跟龙眼一样细白莹润的脸，却总觉得孩子等会儿还得回屋去做寒假作业。

　　裴毅眨眼，一睁一闭。再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闺女忽然变了样——打了耳朵眼儿了，学会描眉画眼了，心里还惦记上小王八蛋了。

　　当年常乐出生之后，老班长听说是个闺女，一连“诶呦”了好几声：“闺女可是宝贝疙瘩，你小子，以后有的是心操喽！”

　　当时裴毅不明白，不就是养孩子么，给她吃饱穿暖，教她知善恶辨是非，这能有什么。

　　再后来裴常乐带着卓家那小子回家，俩人洗个水果都能凑在一起笑不停，裴毅心里这才开始不是滋味。

　　他担心卓怀谦仗着家里看轻裴常乐，害怕裴常乐这样五迷三道的一头扎进去挨欺负，一想到那小子以后能光明正大的带走自己家这大闺女就气不打一处来。

　　裴毅不止一次在心里预演，一旦那小子对不住裴常乐欺负她，他怎么把人收拾得亲爹妈都不认识。

　　退伍多年的老军人一板一眼的琢磨怎么出勾拳，怎么踢飞腿。却不想那天真来了的时候，自己却是眼歪嘴斜的躺在病床上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了。

　　这几年，裴毅总会做同一个噩梦：裴常乐的头发掉得光秃秃的，抱着一个小包袱孤零零站在角落里哭着喊爸爸。他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咫尺之隔却无能为力。

　　然后，他想起来旁边还有那个卓家那小子。好不容易费尽力气回头，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

　　闺女刚才说现在不想谈朋友，不想谈就不谈吧，没关系。

　　但是。

　　裴毅攥住裴常乐的手，默了好半天才开口：“闺女，就他，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