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常乐》李春花

12、往事之二

　　终极八卦被抛出来，谁也没了吃饭的心情。

　　筷子一双接一双被放下，只剩九宫格里浮着红油的汤底在不甘沸腾。

　　面对大家一叠声的质问，同事甲卖够了关子，总算悠悠开口：“这里面儿更深的事情，我表姑说，我表姑父没跟她说。不过，这事儿肯定是大事儿！”

　　众人齐齐哄声挥手，连着串的鄙视丢出去，砸得同事甲脸色涨红：“你们还别切！我是我表姑从
　　小带大的，她有什么事儿都跟我说。她是我表姑夫的老婆，要是连老婆都不能说的事情，那可不就是大事儿么！”

　　干冒泡的九宫格又被下了牛羊肉青笋片，咕嘟咕嘟的声音被压下去，再没人关心同事甲又说了什么。

　　程禾禾借着去厕所的由头离席，一连给裴常乐的号码拨了好几通，电话才终于被接听。

　　那天，程禾禾和唐茹第一次进行通话，电话那边有大人的说话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关于失火的部分，唐茹的叙述和同事甲说得出入不大。

　　关于后续的调查部分，唐茹在孩子愈发高亢的哭闹声里，重复了三遍“常乐被人当了枪使”。

　　时间有限来不及细说，程禾禾跟唐茹约好了下次通话的时间，散场回到员工公寓就找出银.行.卡查看余额——虽说杯水车薪，但到底是她欠着裴常乐一份人情。

　　和唐茹的再次通话定在第二天中午，唐茹说现在已有的证据对裴常乐这边极其不利，律师说翻盘的机会基本为零。

　　现在，裴家公司聘用无资质从业人员导致工程事故已经不是主要问题。最棘手的，是裴家公司被指控涉嫌帮助境外组织洗黑钱——公司那个姓鲁的女股东，从一开始就是另有图谋。

　　至于卓怀谦，自从接了一个电话说要回家之后，已经失联将近一个星期——案件升级之后，卓家的沉默，让人心寒又不安。

　　程禾禾听得下巴颏上全是鸡皮疙瘩，询问裴常乐现在的情况。

　　“常乐现在不好，特别不好，我们没办法，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是唐茹的全部回答，字里行间透出的无助绝望，程禾禾至今记忆犹新。

　　她向唐茹解释卓怀谦失联的原因，又把自己能拿出来的全部存款都转账过去。等通话结束，立刻就给卓怀谦打了电话。

　　机械的客服女声提示“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程禾禾心不在焉的将下午的工作时间挨过去，便向部门领导请了假连夜赶回。

　　那一次和裴常乐的见面，同样让程禾禾记忆犹新——两个人面对而坐，她问，裴常乐就说。她停下，裴常乐就沉默。

　　二十刚出头儿的姑娘，面容是年轻的，可眼睛里却蒙了灰，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灿烂到过分，却一点儿都照不进那层暗沉衰败。

　　自己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分公司那边的电话又接连不停。

　　程禾禾把能想到的宽慰纾解的话全都讲给裴常乐听，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后来，程禾禾从唐茹那里知道。裴家的公司已经破产清算，裴父作为公司法人，终审结束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

　　至于裴常乐，万幸没有留下案底——检方给的终审结果是证据不足，未能构成协同犯罪。但卓怀谦却在庭审结束当天，早早就等在了裴常乐租住的小区。

　　唐茹说，当时裴常乐是怎么剜心怎么来。

　　唐茹还说，当时卓怀谦完全就是个鬼样子。

　　再后来，程禾禾在一年外派期满之后返回。

　　彼时裴常乐已经完全丧失了“笑”这个表情，但好在能和人说话了。两个人各有各的工作，忙起来连着一两个月都难见上一面。尤其是裴常乐，加班已经成了常态。

　　如此又过了一年，销声匿迹的卓怀谦终于出现，任卓越代理总裁，成为公司无数怀春女员工的花痴对象。

　　整整两年没见，卓怀谦还是老样子。世家公子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他微笑着和每一位遇到的人打招呼，眼睛里却再没有流动的光。

　　三个月之后，程禾禾被卓怀谦调到总经办做首席秘书。

　　忙里偷闲，她会给卓怀谦泡杯蜂蜜茶，然后讲一讲裴常乐的工作室准备到了什么进度，上周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裴常乐觉得哪道菜好吃。

　　卓怀谦每次都只听不说话，满目温柔里沁出来的，是蜂蜜茶也化不开的酸楚。

　　再再后来，春夏秋冬又接着转了三轮，初雪的光棍节，程禾禾总算又见着裴常乐和卓怀谦这两个人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火锅里的热气还在不停蒸腾而上，程禾禾又夹了颗牛肉丸，觉得这清清淡淡的潮汕牛肉火锅要比辣到逆天的九宫格好吃太多。

　　牛肉丸是纯手工打出来的，肉质结实口感劲道。

　　程禾禾慢慢的嚼，细细的咽，等到嘴里腾出了地方，这才发声：“常乐，这周末咱们去逛街吧，我想买衣服。”

　　裴常乐趁着牛肉丸杀手说话的间隙把最后一颗夹到自己碗里，反问：“我要是没记错，你双十一剁手那两千二都是衣服吧？”

　　程禾禾盯着裴常乐碗里的牛肉丸咬咬筷子，恋恋不舍：“不一样。双十一那些都是日常衣服，这周末得去买非日常的。”

　　“您还能有非日常的时候？”

　　“电影点映啊，我家阿江可是男主角，总得穿个漂漂亮亮的裙子跟他合影吧。还有，你是不是也没衣服？也得买吧？”

　　牛肉丸上了劲儿，弹牙。肉泥里渗进汤汁，鲜香。

　　美味如斯，裴常乐觉得应该认真品、细细品。

　　程禾禾等了一二三四五六秒都不见裴常乐回话，歪着头看：“裴总？”

　　裴常乐慢悠悠点头，慢悠悠开口：“嗯，再说吧。”

　　“大事不妙”+“估计要完”=“婚假减五”。

　　程禾禾看出来裴常乐今天不对，没着急多说，不动声色的在桌子底下踢踢唐茹：“再说啊……”

　　唐茹嘱咐唐唐蔬菜也要吃，示意程禾禾放心大胆的说。

　　程禾禾会意，决定采取迂回路线：“可是我都和我们家老公说了周六要出去，他周五下班就回去他爸妈那儿了。去吧去吧，不买衣服的话，就跟我搭伙吃个饭呗！”

　　裴常乐搅搅碗里的底料，想着反正还有时间可以推掉下周的点映，没再拒绝。

　　吃好喝好，残局收拾好，卓怀谦跟着程禾禾一起告辞，站起来穿衣服换鞋子。

　　火腿一路踩着小碎步绕着卓怀谦转圈，转完一圈就看向裴常乐“嗷呜”两嗓子。

　　对此，裴常乐的态度很明确：“火腿，过来，别闹了。”

　　哈士奇全身上下都写着不愿意，可不愿意，也没办法。毕竟今时，不同昨日。

　　**

　　路虎驶出小区遇到第一个红灯，唐茹的微信姗姗来迟。

　　程禾禾看过，酝酿了有一会儿才开口：“唐茹说，今天常乐妈妈来电话了，说常乐爸爸那边儿一月份就刑满了。”

　　红灯变绿，前面的路虎没动静，后面跟着的大众按喇叭催促。

　　“是么。”卓怀谦应声，油门儿踩下去有点儿猛。

　　程禾禾跟着惯性往后靠，攥紧刚换的新手机，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反倒说不出来：“卓总，事情不怪你，但常乐心里也委屈。所以……你加油。”

　　卓怀谦点头，答得认真：“一定。”

　　送完了程禾禾回到公寓已经十点多，卓怀谦坐在客厅沙发一根一根摘西裤上黏着的狗毛，摘到一半脑子里精光乍现，立刻拿了手机拨号。

　　对方也没睡，等待音响了没几声就接起电话，语气里满是讶异：“哥？”

　　“嗯，没休息呢吧？”

　　“没有啊，刚录完节目，正卸妆准备回去呢。”

　　“你之前说要自己做工作室，地方选好了没有？”

　　“啊？”电话那边不解，显然是没跟上卓怀谦的思路。

　　卓怀谦重复，放慢语速：“工作室，选好地方没有。”

　　“选好了，今天交的定金，准备等首映忙完了再好好弄。”对方回答，疑惑更甚：“哥，你问这个干嘛？”

　　“得重新设计装修吧？”

　　电话那边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带了调笑语调：“这就开始帮着人家拉业务了？”

　　“明天记着给常乐打个电话。还有，你那个点映，穿什么衣服合适，也跟她说说，省得她多花冤枉钱。”

　　“就这样？”

　　卓怀谦又摘掉两根狗毛：“完工了之后拿□□报销。”

　　“得嘞！我办事儿，您放心！”

　　卓怀谦摇着头笑，放下电话又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红。

　　口红是今天上午司机去洗车的时候发现的，掉在后车门的置物凹槽里面，应该是裴常乐昨天晚上腾空皮包的时候动作太急，滚进去的。

　　纪梵希的小羊皮号称继承精致的法国风情，一圈一圈被转出来的膏体，倒真是最妍醴的红。

　　卓怀谦看过，小心翼翼的把口红转回去，盖好盖子端端正正的放在茶几正中——明天是周四，要把今天压缩删减的工作处理收尾。后天是周五，得陪着市局的领导到工厂参观流。

　　所以。

　　卓怀谦拄着下巴看茶几上的小羊羔，啊不对，是小羊皮，喃喃自语：“那就周六的时候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