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常乐》李春花

11、往事之一

　　唐茹听了裴常乐这话又自己算算日子，恍然:“还真是！那好啊，今年春节就能好好过个年了。”

　　唐茹是真高兴，但高兴劲儿过去之后转念想到卓怀谦，就没能继续笑下去。

　　唐茹和裴常乐都是林城人，两个人从名义上来讲算是亲戚。她的继父管裴常乐她爸叫哥，她跟着继父这边儿算，就是裴常乐的堂姐。

　　唐茹大学读会计专业，毕业之后被继父介绍到裴家的建筑装饰公司做出纳。

　　那时候裴常乐还在潞城上大学，春节回家时讲起那个足足大了她四岁的男友，眼睛里此起彼落的光，那叫一个炫彩斑斓。

　　卓家以纺织起家，在业界颇负盛名。卓怀谦学得是工科，专业名字不短，复合材料与工程。

　　两个人恋爱那会儿卓怀谦还在读研究生，一直跟着导师参与由中科院牵头，几部委联合组织的的碳纤维研究项目。

　　乍一听，这人像是个只知道埋头做学问的小古板。而且纺织这词儿，说起来也不怎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毕竟，在唐茹有限的认知里，她认为的纺织，就是你耕田来我织布的那个纺织。

　　想想吧，做学问的小古板带着一群天涯织女，那是什么场景？

　　后来唐茹总算见着卓怀谦的高清正面照，这才确定她那堂妹没找错人——公子眉眼温润，面容俊朗，是真真的如风如玉。

　　如此在裴家公司工作了半年，裴父遇人不淑——对方拉着他投资什么新型电子金融。大笔大笔的现金转出去，没几天就跟着收款人一起人间蒸发。

　　裴常乐赶回林城挑起家里重担的那天，刚好是她二十岁生日。

　　也就是那天，唐茹第一次见着卓怀谦真人。

　　二十四的小伙子不过比她大了一岁，处理起事情来却老成持重有条不紊，各路关系打点得头头是道，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裴常乐大二升大三的时候，裴家公司逐渐走回正轨。

　　同一时间，卓怀谦研究生毕业，已经把结婚娶媳妇儿提上日程。

　　彼时唐茹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跟唐岭阴阳两隔，裴常乐放心不下，把堂姐跟唐唐接到潞城来散心。

　　结果唐茹这边儿才刚刚从悲痛中走出，那边儿老天爷一个晴天霹雳“喀嚓”扔下来，裴常乐和卓怀谦就落了个交颈鸳鸯失伴飞。

　　裴家的公司遭人算计被指控洗黑钱，裴父受不了刺激，被羁押到看守所当天就中了风。

　　卓父的雷霆手段干脆利落，卓怀谦接过电话回了家，再没能出来。

　　当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给人喘气儿的机会都没有，裴父眼睁睁看着公司破产半生心血付东流，拍案而起之后跟着就中风倒地。

　　曾经在KTV高唱爱江山更爱美人的爷们儿，如今左半边儿手脚听使唤的时候少，说话三两个字儿三两个字儿的往外蹦。偶尔能说利落一句话，那是得所有人起立鼓掌的大喜事儿。

　　案件一审之后，卓家将身为裴家公司股东的卓怀谦摘得干干净净，对于裴常乐不闻不问。

　　裴父虽然中风，但脑子却还灵光。二审结束，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就理得一清二楚：有人要给卓家下套，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公司就成了人家绊脚用的绳子。

　　不过卓家到底根深叶固，还差着好几步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卓父把儿子摘干净过后，反击制敌快、准、狠。

　　只不过当时对方也是有备而来。案子的人证、物证、口供俱全，裴父作为公司法人，被判了五年。好在裴常乐的档案里，还是清清白白。

　　这五年，裴父保外就医一直都在待在家里，除了定期要到公.安.机.关报到，日常生活与常人无疑。

　　可即便如此，裴父也还是把卓家恨进了骨头里。

　　毕竟，这已经不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而是降龙十八掌连着打了三遍，好不容易给块糖还要分成几份儿省着吃。

　　裴父这一关，卓怀谦能不能过去，还是个未知数。

　　好好的一张白纸被裴常乐画的乱七八糟，唐茹看着，只叹造化弄人。

　　后面这一整天，裴常乐都情绪不高。火腿寸步不离的守着，一直等看见卓怀谦，才开启正常的哈士奇模式。

　　程禾禾跟在卓怀谦后面进门，和唐茹对视的刹那，突然就有了一种革命同志找到组织的感觉。

　　外卖的潮汕牛肉锅在半个小时之后送到，两位小师傅服务周到的帮着点炉子摆桌，工作完成后连口水都没喝就告辞离开。

　　煮着牛肋排的清汤锅底里只放了简单的白萝卜和玉米，滚沸之后却是满室飘香。

　　裴常乐咽咽口水，心里的百转千结跟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冒上来的泡泡破裂消散，顺畅了不少。

　　潮汕牛肉锅讲究鲜切，老板特意在临市谈下一家养牛场，牛肉每天早上现宰收拾，高速上跑三个小时，就能送到厨房大师傅手里切盘上桌。

　　吃的时候，把牛身上最好的脖仁用漏勺舀着，雪花肉放进锅里快快滚上一遭就要立刻捞出来，入口已不是寻常鲜嫩可以形容。

　　美食当前，再伤春感怀就太暴殄天物。裴常乐收拾好心情，只在卓怀谦在她身边落座的时候，心有微澜。

　　大人们带着孩子老狗围炉而坐，喁喁说笑绕进砂锅蒸腾而起的热气，是刚刚好的温情。

　　裴常乐吃得脑门子冒汗，鼻子吸溜吸溜。才想放了筷子，就听见卓怀谦在身边开口：“过来。”

　　场景对话都异常熟悉，裴常乐没多想，抬脸扭头。

　　卓怀谦一早就扯了纸巾，等裴常乐转过来，驾轻就熟的给她擦鼻子。

　　鼻翼被捏瘪，跟卓怀谦的手指隔着一层纸巾。

　　裴常乐因为应激反应闭眼，重新睁开之后，卓怀谦已经擦完收工：“去吧。”

　　程禾禾在一边儿看，咬着手打牛肉丸感慨万千。

　　程禾禾跟卓怀谦是校友，两个人所在的理工学院跟裴常乐所在的美术学院只隔着三个路口。

　　大学的时候，程禾禾经常到美院做义务模特，并由此和裴常乐相识相熟，两个人保持着比水浓点儿的君子之交。

　　大四下半学期，程禾禾参加校园招聘会。简历递出去自我介绍做到一半儿，这才发现不对——这位给她面试的帅哥哥，不就是裴常乐用一个西瓜就给收伏的男朋友么？

　　当天晚上，程禾禾做东，请裴常乐跟卓怀谦吃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思——卓越是大集团，制度完善，福利优渥。她学得是管理，也算专业对口。

　　一个星期之后，程禾禾以大四实习生的身份成功应聘到卓越。而经由这层关系，她跟裴常乐的友情也又近了一步。

　　彼时裴常乐和卓怀谦恋爱快三年也仍旧如胶似漆，真腻歪起来，是绝对的人神共愤。

　　程禾禾抖落鸡皮疙瘩无数，却也对一直不大感冒的所谓“爱情”生出了小小的、名为“期盼”的嫩芽。

　　跟裴常乐以及卓怀谦的亲近，让程禾禾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从两位当事人那里，窥探爱情的本真面目——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只远远看着，也会生出艳羡慨叹无数。

　　也就是那时候，程禾禾有了第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关于爱情的小小感悟：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有关爱情的最初认知，是来自于第三方的。

　　例如书页上写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例如歌曲中唱的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例如电影里演的You jump，I jump；

　　例如金子一样的阳光里，那个每每看向自己男朋友就会两眼晶亮的漂亮姑娘；

　　人们以旁观者的姿态耳濡目染，因此认识且坚信爱情的美好，从而期盼且渴望美好的爱情。

　　而程禾禾的“爱情第三方”,就是裴常乐跟卓怀谦。

　　同样是在那个时候，程禾禾认识了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未婚夫。

　　至此，她又有了第二个属于自己的、关于爱情的小小感悟：对于爱情，实践的感觉远比旁观要好了不知几百万倍。

　　那时，程禾禾是真高兴，高兴这样的好的爱情，能让她和裴常乐都遇到。

　　只不过，老天爷写字的时候大概容易手抽筋，命运的卷轴被铺陈开来，他老人家一抖一抖，人世间就会多出来几遭不遂人愿。

　　拿到毕业证正式转正的半个月后，程禾禾收到外派调任书：她要跟着团队一起到邻省支持当地分公司工作，为期一年，薪水翻倍。

　　她给还在热恋期的男朋友做好工作，一个星期后准时跟着大部队开拔。

　　新环境、新工作，有挑战，也能学到不少知识。

　　程禾禾每天跟上了发条一样，直到冬雪初落，才发现上个季节已经结束。

　　下雪就要吃火锅，九宫格里是辣到变态的锅底。

　　程禾禾吃得鼻涕横流，听完同事们的八卦，嘴里就什么味道都察觉不出。

　　最开始牵出话题的是同事甲，压着声音神秘兮兮：“诶，你们听说没？前些日子，总公司在开发区新买下来的厂房发生火灾了。”

　　“知道！知道！”同事乙跟着附和，迫不及待：“那边儿的厂房是要专门配备给研发做实验搞分析用的，要求特别高，光装修预算就给批了八位数。结果这还装了不到两个星期，一场火就烧没了好几百万。”

　　同事丙听得直拍胸口：“天啊！那人呢？人没事吧？”

　　“人没事，当时是夜里，工人们都去睡觉休息了。”同事甲又把话接过来，还是那副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你们知道施工方那边儿的负责人是谁么？”

　　众人纷纷摇头，催促同事甲别卖关子。只有程禾禾默不作声，攥紧手里凉茶。

　　“小卓先生的那个女朋友，来过总部大楼好几次，你们应该都见过。”

　　众人哗然，放下筷子齐齐八卦。

　　同事甲得益于自己是卓总司机老婆表侄子的这层关系，得了不少“内部消息”：“听说这姑娘还在大一的时候就跟上了小卓先生，读室内设计的，家里有个装修公司。”

　　“那也不错了，虽说跟卓家没办法比，但也不是寒门小户。而且那姑娘长得是真好看，带出去绝对有面儿啊！小卓先生那条件，肯定不会找太差的。”同事乙咂摸咂摸嘴，九分艳羡里夹杂着一分轻蔑。

　　“好看也没用，卓总不喜欢。”同事甲一副“你们外人不懂”的表情：“我表姑说我表姑夫和她说，有一次他送卓总和夫人去参加夫人母校美院建成五十周年的庆典，看见那姑娘了。两个人回家的时候提起，卓总就说了，小姑娘玲珑剔透是好事，但争强好胜为功利的心太强，就不怎么好了。”

　　众人听了这话，彻底打开八卦话匣子。

　　男男女女个个高谈阔论，说得无外乎都是旁观者事不关己的言论，东拉西扯好一会儿才重回正题。

　　“厂房出事儿之后，卓总和那姑娘那边儿倒都是一样的态度，一切都按正常流程走，彻查失火原因。结果这一查，还真就查出了不对。姑娘家的装修公司有问题，新入股的合伙人，带来的注资资金都是不干净的黑钱。”

　　同事甲此言一出，举桌哗然。

　　大家行动一致的倾身探头，追问后续。

　　“听说，那姑娘的公司，法人还是她爸爸，所以现在事发，老爹爹就代替闺女进去了，姑娘现在一直在外面找门路。”

　　“那小卓先生呢？”

　　同事甲一声长叹：“我表姑夫说，小卓先生现在还被卓总锁在家里，是真锁。卓总从夫人娘家哥哥那儿调了警卫兵，捆屋里看着，吃饭上厕所都不松开。”

　　同事里有人跟着叹：“不是我说，卓总这……这也太狠了吧！就算棒打鸳鸯，也不是这么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儿啊！”

　　同事甲这回没再故作高深，板正表情：“不是，我表姑说，我表姑夫还说了，这里面的事情，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