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栖》蔚遥

18、团圆

　　接到凤南翔的电话时，季桐薇正久违地和家人围坐一桌吃完年夜饭，拆开他发来的红包。看到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她一阵恍惚，随后起身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凤南翔的情绪似乎很好：“过年好啊。”
　　“同喜同喜。”
　　这是高中毕业后的第五个春节，也是他们两个认识后的第十一个春节。无论是从前感情最好的时候还是这几年见都见不到的时候，每年春节他们都会互发消息，区别只在于除了干巴巴的祝福语之外聊得多还是少罢了。
　　“红包开了没？之前代课辛苦你了。”
　　“收到了，你给的也太多了吧！”
　　“这是你应得的课时费。我回来以后听蓉姐说，学生都很喜欢你，说你教得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你这么认真，帮到我的可不止这么点钱，还是要谢谢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今年在哪过节？”
　　“在我妈这边。”彼此的家庭情况都知根知底，季桐薇也没有隐瞒，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今年怎么样？”
　　“就你能猜到的那样。”
　　“不亦说乎？”
　　“差强人意。”这就是典型的凤南翔式傲娇了。
　　季桐薇忍不住一笑：“那还不错嘛。”
　　“年后我准备带他们几个老师去山里玩一天，季老师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啊？”
　　“这么好的吗？准备去哪？”
　　“你还记得我们学校去过的那个真极岛吗？就去那里。”
　　竟然是真极岛。季桐薇当然不会忘记，除了故宫，那个地方在她心里也算得上她和凤南翔留下过美好回忆的地方。真极岛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在海上，实际上却是建在货真价实的山区里的一个游玩景点。比起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那些游乐场里稠密的娱乐设备，真极岛依山而建，荒凉的丛林倒是比人造的游乐场地面积还要多，玩乐的项目也多是攀岩登山荒野探险之类，室内设施仅有几处。
　　她还记得的，学校组织去真极岛时是初一那年的晚春，正是她和凤南翔之间关系最好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两个人在往返的大巴车上坐在邻座，到了以后更是寸步不离地相携而行，从始至终都走在一起。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当时的场景却仿佛历历在目。在中学的末尾那些与凤南翔仿若陌生的难熬日子里，她就是靠着在一段一段珍贵的回忆寻找两个人曾经的快乐，挨过了日复一日的寂寥。
　　如果没人提起，她也想不起再去一次真极岛，可当这三个字重回她的视野，她便突然也想去看看，真极岛，是否还是她午夜梦回时，那个她从前和凤南翔一起留下过欢快足迹的地方。
　　“好啊，到时候你通知我。”
　　“那就说定了……你等一下。”
　　“啊？”
　　季桐薇听到了电话那边的一阵嘈杂，正疑惑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桐薇，我是师母。”
　　“师、师母，新年好……”连凤南翔的电话都抢得下了，师母，您现在可真能耐了啊。
　　“桐薇啊，我新做了腊肉，过两天让南翔给你送点过去，你不许拒绝啊。”
　　“呃，哦，好……谢谢您。”
　　像是怕凤南翔拿回电话要反悔，万荷声得到她几声状况外的应答就匆忙挂断了，留下季桐薇举着断线的手机，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通电话确定了两件事，一，是她年后会和凤南翔的工作室一起去真极岛玩，二，是过两天凤南翔要替万荷声给她送腊肉。
　　总之这两件事的结果是一样的，就是她很快又要和凤南翔见面了。
　　季桐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自从那次聚会以后，她和凤南翔之间的联系各种意义上的多了起来，而且比起主观地想要见面，似乎是不可抗性的客观原因占更多。
　　回到客厅时，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电视正演到一段小品，陶家父子三人都看得很认真，不时被突然抖出的包袱逗笑。季桐薇走到空着的沙发前坐下，看到孟美珍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会儿，随后端出了两盘洗好的草莓。
　　“拿着和你妹妹一起吃。”她递了一盘给陶枬，另一盘塞给季桐薇，“冉冉，吃草莓。”
　　季桐薇笑着接过来，又伸手把孟美珍拉坐在自己身边，拿起一颗草莓举到她面前：“太多了我吃不完，您帮我吃一点吧。”
　　孟美珍下意识张口吃下了那颗草莓，错愕地看了一眼季桐薇，随即一把握住了她还没放下去的手，掩饰地别开脸装作认真看电视。
　　季桐薇看了看自己被孟美珍攥在胸前的那只手，最终没有抽出来。这样的感觉她并不讨厌，自十二岁后，今年大概是她过得最有团圆气氛的一个春节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季桐薇带着陶枬陶杺和可乐到楼下放了几支手持的烟花，等到两个孩子玩得尽兴了，才返回家里准备睡觉。
　　陶家其实一直留着一个属于季桐薇的房间，只不过她从来不在这里过夜，那个房间的门总是关得严严实实，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去。
　　虽然从来没人住过，房间里却没有一丝陈旧的气息，目光所及之处纤尘不染，明显是有人经常进来清扫。屋里摆放的东西不多，但因为从墙纸到地板，从床品到桌椅都是按她喜欢的橙色来选的，处处都散发着暖热温馨的味道。
　　季桐薇只是站着不说话，孟美珍不解其意，悄悄拉了一下跟着跑过来的陶杺：“杺杺，时间不早别吵姐姐了，跟妈妈回去睡觉。”
　　“不嘛。”陶杺现在和姐姐越发熟悉了，片刻都不想离开季桐薇，直接抱上了她的腿，“妈妈，今天我要跟冉冉姐睡。”
　　季桐薇轻轻捏了下陶杺婴儿肥的小脸：“好啊，杺杺今天跟我睡。”
　　“冉冉……”
　　“您就放心吧，我肯定不吃了她。”季桐薇把陶杺领到床上坐好，回身时忍不住抱了一下孟美珍，“这个房间我很喜欢，谢谢妈。”
　　孟美珍几乎当场就要落下泪来，自从被误会以来，季桐薇多少年都没有像这样亲切自然地抱抱她，叫她一声妈了？
　　“好啦您快回去睡觉吧。”季桐薇这会儿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把人往外推，迅速关上了门。
　　陶杺打了个呵欠，抬手揉了揉眼：“冉冉姐，我困啦。”
　　“好，你睡吧。”季桐薇走过去关了床头的灯，屋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墙上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紫光。
　　新换过的床单被褥带着清新的皂香，陶杺自己踢掉拖鞋，钻到被子里躺好：“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当然要啊，你先睡，我马上就来。”
　　得到肯定的回答，陶杺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季桐薇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她稚嫩的睡颜，坐到书桌旁打开手机，刷起了动态。
　　最上面一条是祁纪的，发了一张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的合影，配文：全家，家全。
　　季桐薇打开那张照片放大一看，果见他美滋滋地搂着董佑萱在怀。她十分鄙视地看着那张志得意满的脸，退出来顺手点了个赞。
　　下面是一些同事或同学不知从哪里复制粘贴的新年鸡汤，她不爱看这些，迅速往下划了几页，又翻到一张唐缘发的图，下面紧挨着的一条是朱润恒的，看样子是两个人跑去了市内繁华的商业街区，倒是如常的特立独行。
　　再往下翻，又刷到了凤南翔的动态，没有配图，只有两句简短的诗：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季桐薇来回读了两遍，干脆也打开了相册，挑了一张晚上开饭前拍的满桌好菜配着五套餐具的照片，加上“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文字，发到自己的动态。
　　没想到很快收到了凤南翔的评论，六个字：“驴唇不对马嘴。”
　　“你唇对马嘴。”季桐薇不假思索地回复了，关机睡觉。
　　结果早上醒来时打开手机一看，凤南翔回了个大笑的表情，唐缘和朱润恒也都留了评论。唐缘发了三个问号，朱润恒则是更直接的“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东西”。
　　季桐薇放下手机起床，心情很好地坐在梳妆台前，找到一把紫檀木梳开始理顺头发。早年她刚开始学着凤南翔的样子大量读诗，经常忍不住班门弄斧，闹出了不少笑话，凤南翔就会笑她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后来说得多了，“驴唇不对马嘴”就变成了两人之间的一个梗，每当季桐薇出现引用错诗词的情况，凤南翔都不用说什么，只要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他的意思：驴唇不对马嘴。
　　她昨晚的配文确实不合时宜，那本是苏轼写中秋的诗句，却被她用在除夕夜。只是那时得知凤南翔一家重新聚在一起过年，再看自己父母各自重组了家庭，她脑海中就突然跳出了这两句，心随意动就写了上去，也算是刻意为之的“驴唇不对马嘴”吧。
　　又住了两夜，大年初三陶家四口准备去亲戚家拜年，季桐薇也就提出要回家了。孟美珍极力挽留，最后得到她以后还会到家里来住的承诺才肯放行。

作者有话说

　　此生此夜不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