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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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在其他几个教室看了看，季桐薇就准备告辞了。这里和她住的地方虽然不在一个街区，却真的不远，坐两三站公交就到。凤南翔知道季桐薇一向独立，但天色不好，还是坚持开车送她到了楼下。
季桐薇在暮色里站了许久，冬日的寒风将她暴露在空气的一张脸吹得僵冷，她才真正冷静了下来。这一见，她终于能确定有些东西没有被时间改变，比如她和凤南翔的默契，比如她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转动钥匙打开家门，便见一个黑影早早等在门前，在她脚下欢快地跑动了起来。
她十二岁那年父母离异，后来母亲嫁了现任丈夫，父亲准备去日本。那时季桐薇正好升入了初中，不愿去日本也不想跟着母亲住，和父母抗争过后选择了住校，而这所曾经一家三口居住的房子也改到了她名下，只等她毕业之后可以在此栖身。
从前一直住校还不觉得什么，自从今年回国一个人住后，季桐薇真切地感受到了孤独。于是她把家里空闲的一间屋子租了出去，又买了只可卡来养，终于让空荡的房间有了不少活力。出差前她把可乐托付给了同住的女孩，让她这两天帮忙饲喂，有空就带出去跑跑。
“可乐自己在家乖不乖？”季桐薇弯身摸着它一对绸缎般光滑的耳朵，笑眯眯地问着。可乐两脚站了起来，一面哼哼地撒娇一面伸着前肢往她腿上搭。
今晚是平安夜，室友早些时候已经发消息说她有约会，要晚点回来。要不是因为去见凤南翔，季桐薇也早就回到家陪可乐了，因此愧疚心软地蹲下来抱了抱它：“闷坏了吧？走，我们出去玩！”
街边节日的气氛十分浓郁，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欢笑着路过。季桐薇带着可乐在张灯结彩的街上走着，忽然想起昨天还在和吉川谅穿过东京的人潮去一家小店吃寿司，现在想来居然恍若隔世。
他们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和她今日和凤南翔的见面一样，应该早早地打包丢到角落去，最好如微尘入水，半点涟漪也不要留下。
又牵了可乐回家，季桐薇梳洗完毕，备好笔墨，从书柜上取了宣纸在桌上铺开——今天在层楼堂看了那么多习作，她的手也有些痒了。
“……妾自身不足，应退而远望，终心有不甘，垂泪而叹息。妾身一叹，泣不成声，怎奈天地不听人言，日月不甚分明？妾身再叹，心静神宁，不得周郎一顾，别去乔木深情。妾身三叹，曙光朦朦，怅然挥袖而去，自此各奔西东！只叹天地无知，日月懵懂，妾与君别，抱憾此生！……妾无八斗之才，五车之学，强遣文字，勉为陋章。既已词穷，欲言无方。请君定领妾之苦意，自保安康；琴瑟和谐，实妾所望。愿君得天佑，享福满禄长；妾自当归去，忘一枕黄粱！”
受凤南翔的影响，季桐薇曾跟着凤老师苦练书法，练成的字虽不恢弘，也算有女孩特有的灵秀。默默念着笔下的内容，待到写完最后一笔，眼泪便落了下来，在纸上迅速晕开，形成两块浅浅的痕迹。季桐薇没心思理会，将写满的宣纸换过，改了另一种字体重新写了起来：“……有女巧巧，回廊其角。左右嗔嗔，其容皎皎。投之以琼，报之以桃。子非无情，不得到老。”
这次写罢，季桐薇放下了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字迹。这是上初中时她随意仿写的诗经，为此凤南翔给过一些激赏的评价，还特意誊写在宣纸上赠给了她，而眼前这篇字，赫然和他写的那一篇真假难辨。季桐薇的字体并不够好，但是可能因为对凤南翔用了心，竟学成了一项不得了的本领——模仿他的字。从前拿给凤南翔看，据他本人说，如果不是刻意留心，有些字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谁所写。
季桐薇偶尔抽空也会练练字，只是今天在层楼堂见了凤南翔的字，才突然想起她还有这个技能。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自己的字都在慢慢变化，仿写凤南翔字体的能力却像是被封存了再取出，与从前分毫没有差别——就像她关于凤南翔的很多习惯。
墨迹渐渐干透，季桐薇把宣纸折起收好又整理了桌子，终于闲了下来，打开手机开始整理在日本拍的照片。她这几年两边飞惯了，这一趟本来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只是那一顿中餐实在是新奇的体验，就选了几张照片还有她和近藤课长的合照，并几棵东京街头的圣诞树一起发了动态。
没过几天就是元旦，惯例季桐薇要去母亲孟美珍那里吃饭。
不同于离婚前和季桐薇父亲季翰隔三差五的争吵，她和再婚丈夫陶凯阳的日子过得简直用蜜里调油形容都不够。季桐薇那时对父母之间的矛盾一无所知，从小跟着奶奶看过几部家庭伦理剧的她只觉得妈妈和爸爸离婚后没两个月就给她找了后爸还那么甜蜜，一定是妈妈出轨在先，而后爸爸又远去日本，她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因此好几年不肯给妈妈一个笑脸。年前奶奶去世，她终于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明白自己对母亲存在不少误解，现在再不带偏见地去看陶凯阳对母亲没有底线的呵护，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禁唏嘘。
她曾听说过一些他们二人的传言。二十多年前，每个人眼中前程大好的陶凯阳对在剧团伴舞的孟美珍一见钟情，可惜他还是来晚了，得知她已经怀有身孕即将退出舞台，嫁的正是剧团的团长，竟然一夕消沉甚至发誓此生不娶他人。这话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从来睿智沉稳的“别人家的孩子”为了一个已婚女人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陶凯阳就真的一直履行着这个誓言，直到她那位丈夫借职务之便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与剧团里一个年轻漂亮的歌唱演员在后台偷情被人撞破，两人离了婚，他才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剖白心迹，付出了不少努力才终于将心上人娶回家。
“姐姐，你吃。”稚嫩的童音传来。
说话的是陶家年方五岁的妹妹陶杺，见季桐薇低头发呆，想了想夹了一块排骨给她。季桐薇反应过来，把碗递过去接着：“谢谢啦。”
小孩子对大人的喜恶是最敏感的，陶杺从小就知道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对自己和哥哥并不热络，此刻却明显感觉她的态度和往日不一样了，心里顿时没了隔阂，于是又往季桐薇那边靠了靠，撒娇道：“姐姐，我想吃大虾……”
季桐薇答应着，放下筷子剥了几只虾放在陶杺的碗里，心道她不过稍微改变了那么一点，这孩子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连她们的亲妈还不敢相信呢，就敢蹭过来支使她剥虾了。不过她一叶障目误会了母亲近十年，如今心结解开，面对这一桌血肉至亲，她是真的恨不起来了。说起来，在座的每个人，又有谁做错了什么呢？
坐在对面的孟美珍见小女儿竟然缠上了在家里一向表情欠奉的大女儿，原本还是一脸担心，生怕大女儿不给面子，最后两姐妹闹不愉快。可见到季桐薇不但依着陶杺剥了虾，还耐心地手把手教她方法，先是一愣，随后就红了眼眶。
早年孟美珍工作忙，女儿就交给了婆婆带，想到了两人会亲近，却没想到婆婆会在她离婚这件事上悄悄误导女儿。而她怕女儿不信，也不敢直接以真相告之，万一女儿受了刺激，最后母女俩反而真成了仇人。好在婆婆弥留之际终于肯吐露实情，可这一年来她在一旁看着，大女儿还是硬邦邦的没什么变化，原本抱着的一丝修复母女关系的希冀也渐渐淡了。
现在看到季桐薇对陶杺的态度，那一点点希望又燃了起来：大女儿放软了姿态，其实是愿意和解的吧？
孟美珍偏过头抹了抹眼角，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却被人牵住了，有力地握了握。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见陶凯阳包容地笑着，她心头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些年季桐薇是她的一块心病，丈夫也是知道的，可这病只有等季桐薇想通了才能解，他能做的也只是陪她一起等而已。
一直毫无存在感地埋头吃饭的陶枬这时抬起头：“妈，我吃完了。”
“吃饱了？”孟美珍偷偷甩开放在自己手上还不松开的那只手，给儿子递过一块纸巾，“擦擦嘴，回屋做一会儿作业，做完出来一起看电视。”
“爸爸，妈妈，姐姐，你们慢用。”陶枬说着摸了摸妹妹的头，自己回房间去了。
季桐薇听着忍不住一笑：陶枬九成像了他父亲，今年虽然才八岁，言行举止却总是这样老成持重，她以前一向不太喜欢。大概是心态转变，这个少年老成的弟弟，现在看来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前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