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栖》蔚遥

11、层楼

　　季桐薇其实并非擅长营销，实在只是因为在汉服方面尚算专业，见到凤南翔的策划便生出了很多想法，加上又是真心想要帮上他的忙，因此提了不少建议供他取舍。
　　凤南翔也不多犹疑，当即把文档发给工作室商讨，又给季桐薇添水：“你休息一会儿吧。我看那边有扫雪车过来了，等下我们就回去。”
　　雪已经停了一段时间，天色却还是阴沉沉的。路上渐渐有人影活动起来，只是行车依然困难。
　　“你是要回工作室吗？”
　　“是啊，既然现在路能走了，六点我就要回工作室一趟。”凤南翔先是点头，倏而察觉到季桐薇神往的表情，善解人意地发出邀请，“要不要去看看？我那有很多你喜欢的书。”
　　“真的？那好啊。”季桐薇也不矫情，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她是对传说中凤南翔的工作室抱着浓厚的兴趣，更多的则是不舍他们相聚的时光。只要能和他呆久一点，一起做什么都是乐在其中的。
　　路程不短，雪天又难行，两人最终堪堪踩着预计的时间来到了工作室门前。凤南翔回头见季桐薇正抬头看着大门上的字，便打开门对屋中叫了一声：“蓉姐，你来帮我招呼一下朋友。”说完便率先走了进去。
　　季桐薇收回目光，正看到被称作蓉姐的中年女人仪态端方地走过来对她开口：“您好，进来坐吧。”
　　“好。”季桐薇一眼扫过蓉姐胸前佩戴的工牌，看到隶书的“齐蓉”二字。
　　“这边请。”蓉姐把季桐薇领向大厅一侧的休息区坐下，又沏来茶水，“您是凤老师的朋友？请问怎么称呼？”
　　“谢谢。”季桐薇欠身接下茶水，“我叫季桐薇，您随意称呼就好。”
　　“蓉姐！麻烦您把这个录到系统里。”蓉姐正要说些什么之时，忽然从内室走出来一个女孩，一面说话一面放了一张纸在前台的桌子上。
　　“我失陪一下，您先自便。”蓉姐歉然地一笑，站起身。
　　季桐薇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却在视线经过那女孩的脸上的时候，没有错过她转回身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的几分反感。季桐薇敏锐地接收到了这份不友好，只是随意地转开了脸，继续看四周的环境。
　　之前听朱润恒提起过，凤南翔的工作室是几个月前新搬到这里的，于是进门之前她仔细观察过附近。这个地段错落分布着数所中小学，又因为是与喧闹的主干道隔了一排商业区的独栋小楼而显得安静许多，确实值得一次劳师动众的搬家。从外观来看，雕梁绣柱之上装点着古朴的深色镂花门窗，匾额上的“层楼堂”三个字十足的凤家风骨，明显是凤南翔他爹凤老师的笔锋。而从室内来看，凤南翔的品位一向很高，又是一心想把这个工作室做好，因此陈设装潢可以说是毫无瑕疵，大到墙边放置的多宝阁，分隔了前厅和内室的纱幔，小到角落里的绿植甚至她手边的茶杯，都是绝不廉价的古色古香。再加上几个环肥燕瘦的汉服美人出入其中，罗袖动香香不已，真是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布置出这样的房子来开课外班，如果不是认识这么多年，季桐薇都要怀疑凤南翔究竟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她忽然羡慕起这里的学生乃至蓉姐和其他员工，抛开每天能够得见凤南翔的肤浅原因，不得不说，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在这里工作生活，简直就是置身天堂。
　　“季小姐，我看了一下，凤老师在给学生批改习作，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蓉姐做完手头的工作，又回到季桐薇这边，“你闷不闷？我陪你说说话。”
　　在这样的气氛下，她觉得自己的语调都跟着变得柔和不少：“没事，不闷。齐老师，那您就随意给我介绍一下这里吧。”
　　“好啊。”蓉姐一面聊起了层楼堂的各种大小趣事，一面在心里暗暗品评着季桐薇：目光淡静，态度谦恭，年纪虽然不大，难得的是一身沉稳从容的气质，言谈举止之间居然和凤南翔有几分神似，怪不得和他关系好。要知道，层楼堂历来也没有凤南翔的女性朋友踏足过。
　　两人说话间，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内室出来，和蓉姐轻声细语地告别后向外走去，个个温文有礼，全然不见这个年纪的孩子下课后该有的喧哗，直到走出了门才能听到欢快的笑闹声。
　　季桐薇对层楼堂的认识陡然又提升了一个层次，暗叹凤南翔对这些学生的管教真是够到位。这样知书达礼的孩子从课堂走向社会，十个里有二十个是要被夸赞的。
　　“我走开一下，桐薇，你去里面找凤老师吧，他应该忙完了。”
　　“好。”季桐薇依言站了起来，穿过幔帐。眼前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左手边有两扇门，门牌是凤南翔端正而不失疏阔的字迹，上书“层楼”和“奔泉”的字样，分别是国学教室和书法教室，右手边则是三扇门，由近及远是“拈毫”、“韶韺”和“囊萤”，对应着国画教室、乐器教室和读书室。走廊尽头还有一扇门，掩映在稍短的纱幔后，应该就是洗手间了。
　　既是批改习作，应该是在书法教室吧。“奔泉”的门牌就悬在上方，季桐薇靠到门前，试探性地向里面看去。这一看，便微微愣住。
　　凤南翔确是在这间教室里，开衫毛衣的袖边卷了起来，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正站在收纳柜旁的一方水池前洗笔。刚刚见过的女孩敛着广袖立在他身边，将数个洗净的小块砚台擦干摆放起来。不知她说了一句什么，凤南翔听完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女孩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眼角眉梢俱是明媚的笑意。
　　从季桐薇的角度看过去，女孩脸上的神情恰好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她的眼中。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能怪她太敏感，这样的神采飞扬，分明和她没有疏远风南翔之前，从不掩饰自己时和他相处的姿态一模一样，让她几乎以为这就是场景重现。这个女孩，她也是心仪风南翔的吗？
　　季桐薇并不是不容忍他人爱慕自己心仪之人，事实上中学时凤南翔的异性缘也算不上好，或许是他的性格使然，或许是碍于他的父亲正是他的班主任，即使凤南翔是几乎无可挑剔的优秀，仅是不能和他痛快地谈一场校园恋爱这一个“缺憾”，就足以让许多女生移开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了。
　　所以这个用恋慕的眼神看着凤南翔的女孩，在季桐薇看来就很珍奇。
　　女孩似有所感地回眸，凤南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就见站在门口的季桐薇眼中略带恍惚，仿佛透过他们在看着其他人一般。凤南翔有片刻的愣怔，季桐薇却是先反应过来，抬起手敲敲门框。
　　凤南翔做了个“请”的手势，季桐薇便迈步进来，低头看向课桌上摆着的习作。逐一看去，每篇都是整整齐齐，间或有几个字被凤南翔圈点出来，在空白处写上了示范。
　　见她自得其乐地看起了字，凤南翔便不说话，转身继续把清洗干净的毛笔逐一挂起。只是两人无声的交流让他身边的女孩有些沉不住气，终于小声开口：“学长，这位是……”
　　“我的同学。”凤南翔已经把毛笔整理好，正拿起毛巾把水池里外的水渍擦干。
　　“我没见过呀。”
　　“是中学同学。”
　　女孩又看了季桐薇一眼，向她走了过来。
　　季桐薇感受着她身上同为女人才能察觉到的敌意，不得不说，在不明真相的她面前，自己突然生出了几分优越的怜悯：她很有危机意识也很会观察，可惜似乎弄错了重点，也找错了切入点。
　　“你好，我叫付雪萝，是层楼堂乐器老师，主教琵琶、扬琴、箫和埙，也是凤老师大学同专业的学妹，今年大四。”
　　“真是多才多艺啊，失敬。”能精通这么多乐器本就是不俗的能力,季桐薇这下是真心实意地佩服起来。
　　付雪萝的本意是展示自己的优秀再让季桐薇知难而退，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继续发问：“不自我介绍吗？”
　　“我是凤南翔的老同学季桐薇，今天恰好路过层楼堂就来参观一下。”季桐薇倒不愿意多说什么，诸如凤南翔去机场接她，又带她去学校吃饭此类。这位付学妹对她的不友善已经快要破体而出了，她实在不愿意拉这种没有意义的仇恨。
　　然而付雪萝自觉不是傻的，中午下雪时凤南翔打回的电话她也听到了，那时他们分明就在一起，季桐薇拿路过这样的话来搪塞她，也是太小看人。当下更不痛快，转开身体找了其他的事做，从两人看不到的角度剜了季桐薇一眼尤不解气，狠狠地用小刀割着手中的宣纸。
　　季桐薇看着她的动作后背一凉，仿佛被摊在桌上先折叠再切割的是自己一般。不无幽怨地看了凤南翔一眼，却发现他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唇边还带着可恶的笑意。
　　都是你惹的桃花债。季桐薇瞪他。
　　不敢不敢。他的笑容更大。
　　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你不敢的事。无声地控诉完，季桐薇瞬间把目光转向窗外，不看他后续的表情。真是气死人了，明明是片叶不沾身，还要享受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凤南翔可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啊。

作者有话说

　　最近都没有好好写文，今天把旧电脑拿出来倒是忽然有了打字的感觉，草草码了这些。
我是你的骨鲠在喉，你是我的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