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18、王府家宴

　　天恒二十五年八月十五，宁王携家眷迁居宁王府。因正值中秋，往年在皇宫举办的家宴便被安排在宁王府，以同贺乔迁之喜。

　　申时不到，凌楚寒与宋青便站在大门口迎接。

　　先到的是四皇子与五皇子。四皇子凌楚宣是有名的风流倜傥，身穿紫色滚金丝的锦衣，腰束金色宽腰带，金冠束发，面如冠玉，远远走来，好一个骑马倚斜桥的翩翩佳公子。

　　宋青前一世对这个四皇子楚宣的印象其实还不坏，但因为他是死在了宋家军的军营里并传信污蔑宋啸风叛国，所以宋青对他便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所以当凌楚宣那双桃花眼笑眯眯地在宋青脸上逡巡时，宋青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凌楚宣怔了怔，随即那好看的唇角便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凑近宋青，用那暧昧得抓心挠肝的语气道：“三嫂怎能用那种拒人千里的眼神看着宣，宣会伤心的。”

　　宋青只觉得全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待要教训他几句，却被凌楚寒一把拉到身后，那淡漠的没任何情绪的声音道：“四弟，请吧。”

　　凌楚宣不满的撇了撇嘴道：“前几日听说三哥娶的是一个美人，今日一见竟是真的，那传言当真误人，早知道……”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凌楚寒那刀锋一般的视线，于是将后面的话不情不愿地咽了回去，越过凌楚寒又看了宋青一眼，并留下一个邪魅的笑容，转身进了大门。

　　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五皇子凌楚安此时则规规矩矩地向凌楚寒二人行了个礼，说了句恭喜便面无表情地跟了进去。

　　宋青望着他那灰蓝色的背影，微微地蹙眉。前一世，宋青对这个五皇子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向来沉默寡言，无论何时总是站在角落里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连身上的衣服，也总是一种淡淡的灰蓝色，像是唯恐被人记住，却又凭添了几分神秘。所以这几个皇子中，宋青最看不透的反而是他。

　　凌楚寒见宋青若有所思的样子，下意识地问：“怎了？”

　　宋青摇摇头，刚想提醒他关注一下凌楚安，却见东宫的马车到了。

　　凌楚宸优雅地下了马车，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沈青瑶，见她的裙脚太长，便用另一只手帮她提起来，唯恐她不小心踩到。

　　宋青努力地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人，看着凌楚宸眼中的宠爱，看着沈青瑶幸福的笑容。很不争气的，她的心仍会一抽一抽的疼。

　　眼睛酸胀得几乎忍不住泪水，但宋青狠狠地捏着拳头，任指甲刺破掌心的疼唤回理智，硬生生地将眼泪瞪了回去。

　　自从东宫的马车到来，凌楚寒便一直关注着宋青，他一直怀疑宋青与凌楚宸之间存有暧昧，而此时看着宋青那满目的痛楚，发红的眼眶，他至少能够断定，宋青对凌楚宸是不一样的，与任何人都不一样，当然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他。

　　这个认知令他非常的不痛快，他几乎强横的一把抓起宋青的手，发现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他便一根根地想要将她的手指掰开。宋青下意识地反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凌楚寒紧紧地攥着，一丝一毫也不放松。

　　凌楚宸挽着沈青瑶到来时，便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看着一对相争不下的手，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怒气。

　　沈青瑶则噗嗤一笑，那娇美的嗓音软软道：“都说宁王妃是女中豪杰，果然名不虚传，怎么迎客的时候也要与三皇弟分个胜负不成？”

　　凌楚寒与宋青突然反应过来，宋青用力抽手而出，却又被凌楚寒一把捉在手里，无奈之下，宋青只得听之任之，抬头看向凌楚宸。

　　这一下，凌楚宸倏然愣住。凌楚寒冷冷地撇了沈青瑶一眼，对凌楚宸说：“皇兄里面请！”

　　凌楚宸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没有听到凌楚寒的声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当宋青抬起头的一刹那，他没有如其它人初见宋青时的惊诧，没有惊艳，仿佛他早就知道宋青是这个样子，仿佛宋青本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轻微地象是雏鸟破壳而出那般细弱，但终归，是碎裂了。

　　沈青瑶立刻查觉到凌楚宸的失态，她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却发现他早已失了力道，只是呆呆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宋青，宋青竟也是回望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理解的伤痛。

　　这一瞬间凝滞的气氛，让沈青瑶恐惧，让凌楚寒愤怒。愤怒地凌楚寒错身挡住了宋青与凌楚宸相交的视线，如同斩断了支撑屋脊的横梁，那不明不白的纠缠便轰隆隆地瞬间瘫塌。

　　凌楚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诧异的按住心脏的位置，那种似曾相识的悸动，那种窒息一般的疼痛，都如此的清晰。可是，为何呢？

　　他没有再看宋青一眼，也没有去看凌楚寒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他甚至忘了去握沈青瑶的手，脚步慌乱得近乎狼狈地往大门里走去。

　　宋青望着他逃一般仓慌离去的背影，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凌楚宸那震惊的痛苦的样子真是好笑！难道他也记得前一世对她的辜负吗？

　　凌楚寒微眯着双眸，探究地看着宋青，冷声道：“你和他……”

　　宋青果断地狠戾地道：“是仇人！我和他是仇人，我不会放过他，还有沈青瑶！”

　　凌楚寒看着宋青那滔天的恨意，忽然觉得她这句话并不是回答他，而更像是一种宣誓，说给她自己。而那种恨意，竟让凌楚宸生出一种莫名的烦燥。

　　他忽然意识到，宋青拒嫁凌楚宸，答应与他合作，一切的根源都是对凌楚宸的恨，而那恨显然的，与爱相关。

　　宋青爱过凌楚宸？

　　凌楚寒想，他是不是应该高兴呢？毕竟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宋青对凌楚宸的恨，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筹码。但是为何，他那样的介怀，那样的高兴不起来？

　　皇帝与皇后以及容贵妃的御驾是最后到来的，因为是家宴，帝后算是微服出宫，并没有全副仪仗，轻装简从。即便如此，那层层叠叠的侍卫护从也远不是一般官宦出行可以比拟的。

　　待帝后的御驾进入宁王府之后，那上百个侍卫便与宁王府的侍卫一起将宁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帝后携诸人由主院而入，经过用以待客设宴的无为阁，看过竹林深处的栖风阁和芭蕉葱郁的润物阁，穿过水气迷漫的裁风翦雨园，便是‘国色天香园’，‘国色天香园’里除了主植的牡丹，更有四季百花，有高大的扶桑、桂花、海棠、石榴，有成片的蔷薇、月季、天竺葵、波斯菊，更有长青不衰的长春藤、万年青……这个园子是楚园中唯一一处四季长青、遍地繁花的所在。

　　穿过一道朱红的月亮门，便是幽谷遗香园，此园是整个楚园中景观最好的园子，山峦层叠，溪水环绕，有嶙峋怪石，有飞瀑悬崖，整个园子便是一个小形的山谷，谷中种植各色兰花，有早春吐蕊的春兰，有盛夏开花的蕙兰和剑兰，还有经霜不败的寒兰和墨兰，而那四季常开的各色蝴蝶兰，更是漫山遍野。

　　皇后忍不住道：“兰生空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好一个幽谷遗香！”

　　婉兰和鹂姬二人因是妾室，没有资格去坐陪宴饮，但作为这幽谷遗香园的二位主子，势必要恭迎圣驾，此时听到皇后的感叹，婉兰面色如常，鹂姬却是恨恨地瞪了婉兰一眼。

　　穿过幽谷遗香园往东便是映日红香，延着游廊看过了偌大一池的残荷，再看见泣露含香园里风华正茂的各色菊花，众人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那一团团或雍容，或清丽的菊朵儿，令整个园子都活了起来。哪知转过一道连廊，穿过一道厚重的桐木角门，便进了一处荒芜之所。

　　放眼望去，园子里只是成片成片粗枝嶙峋的老梅树，稀稀落落的结着些绿叶子，树底下却是光秃秃的泥土。众人站在接引的游廊上踌躇相顾，凌楚寒弓身行礼道：“此处是最后一座园子，因只有一片梅树，这时节实在无景可赏，父皇母后逛了这半天也累了，不如直接返回开宴。”

　　皇后赞许的点头，却只见皇帝一语不发地径自前行，双手背后，悠闲随意，众人便也只得跟上。

　　蜿蜒曲折的游廊游曳于整个雪海听香园之中，将园中亭台楼阁、林木院落左拥右抱，虽只一片稀疏翠色，却也叠递相映，层次立现。皇帝目不斜视的延着游廊前行，直到一处朱漆翠瓦的门楼前才跓足抬眸。

　　只见檐下笔走游龙三个鎏金大字：阆风苑。

　　皇帝在下面看了一会，便拾阶而上，待到紧闭的大门前，将手放在剥落了漆皮的木门上，静静停了一会，才轻轻一推。只觉着力艰难，吱呀涩响，显然久不曾有人进出。门开后，迎面便是一道影背，琉璃金瓦为顶，汉白玉石为面，玉石墙面上龙飞凤舞雕刻着四个大字：钟灵毓秀。刻痕清晰，但痕迹中的金漆却已斑驳不清，显然在整修宁王府的时候，这面影背并未经过修缮。

　　前世里宋青也曾跟着这些人来过此地，当时并未觉得皇帝有何不同，但今日看来，皇帝对此处，更像是故地重游，而且这故地怕是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渊源。不及细想，见皇帝已经进去，宋青便欲跟上，不经意间却见皇后仍站在门楼处，死死盯着门楣上那三个已不太清晰的大字，眼中泛着冷意，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宋青顺着皇后的视线抬眸，再次看了看那‘阆风苑’三字，虽然银钩铁划，颇见风骨不凡，却也算不得什么名家之笔，宋青疑惑的再转向皇后，皇后却已由宫婢扶着，端庄优雅的进了院中。

　　宋青又看了看那影背上‘钟灵毓秀’四个字，可以看得出这四个字和门楣上的三个字是同一个人所书，同样的大气磅礴，却略显轻浮有失稳重。思忖间瞥见凌楚宸也是望着那四个字眉头紧锁，似在沉思亦或疑惑。

　　宋青垂眸，越过他径自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