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17、画中女子

　　良久之后，皇帝的眼睛动了动，慢慢地道：“听说，皇后赐了把弯刀给你？”

　　宋青怔了片刻，一时没有适应皇帝那虚弱疲惫的声音。

　　皇帝却不理会，继续道：“呈上来。”

　　米公公已走到宋青面前向她伸出手，宋青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赶紧将弯刀交给米公公。

　　米公公捧着弯刀，垂首走到皇帝面前，双手奉上。皇帝盯着那弯刀看了半晌，不知何故眼角发红，宋青甚至窥见皇帝拿刀的手竟在微微的颤抖，只见他缓慢地，小心翼翼的，将弯刀攥在手中，放在心口，微微地闭了眼，如同信徒般的虔诚。

　　又是良久无声的压抑。宋青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因为皇帝这反常的举动而平静下来。看皇帝这架式，仿佛对这把弯刀有着特殊的感情，只是如果这弯刀于他而言那般重要，那又为何任由皇后随意处置？

　　以她两世为人的见闻，天恒帝与沈皇后虽看似相敬如宾，但也就是如宾罢了，实看不出有多么情深意重。

　　宋青实在想不通皇帝这个沉痛的样子，究竟是在缅怀什么？

　　宋青对这把古怪弯刀的来历更为好奇了，暗自下定决心，再见到师傅，定要让他去打听一下这把弯刀的出处。

　　在宋青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帝已经抽出了微弯的刀身，他轻轻地抚摸着刀背上那一串字符，温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

　　宋青突然有些心慌，看皇帝那样的爱不释手，会不会想要留下来据为己有？若是如此，她还能不能虎口夺食，将它留在自己手中？

　　所幸，皇帝并没有如宋青担心的那般龌龊，他只是仔细地珍重地将弯刀从里到外的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收入刀鞘，示意米公公还回宋青手中。

　　只听皇帝那恢复如初的威严的声音道：“这把月刃是世间难得的宝物，你定要收好才是。”皇帝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宋青自然诚惶诚恐：“儿臣定然珍重。”一面说一面思忖着皇帝刚刚透露的信息，原来这把弯刀，叫作月刃。

　　皇帝又道：“宋青，你既已进了这皇城，便不要妄想独善其身。你想保住宋啸风、保住宋家军，总得有所牺牲，该怎么选择，宋青，你是聪明人，该不用朕教你吧？”

　　宋青规规矩矩地叩首，郑重道：“宋青与宋家军只忠于吾皇万岁。”

　　皇帝冷眼瞧着宋青那匍匐在地的细弱身影，眼中也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这世上聪明的女人很多，肯把这份聪明用在家国大事上的，却实在极少。虽说女人参政是被道德所不容的大罪，但是作为宋家的支柱，她即便身为女人，如若不想成为任由摆布的棋子，也不得不为了宋家的存亡，在权谋形势上殚精竭虑。

　　皇帝甚至有些佩服宋青，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竟能看到这场联姻的走向，并运用自己并不强大的力量给于最大限度的抗拒，给自己争取一点点，自由选择的范围，这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天恒帝不禁有些遗憾，如果当初谨慎一些，或者再武断一些，将她留在宸儿身边，将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后的人选。

　　不过……皇帝摇头，宋青是一匹野马，如若能收为己用，那将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如若不能，也免不了要被她所伤。

　　于是，皇帝立刻便又觉得庆幸，就算有一成的可能性，他也不能将一个潜在的危险放在宸儿身边。这个宋青，只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剑，一把用完之后便要被尘封埋葬的，冷剑。

　　宋青并不知道皇帝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的心理变化，她只知道皇帝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她此时才知道，妄图凭一己之力挑战皇权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她的一切的心思，皇帝均了如指掌。若不是拥有前世记忆，可以让她提前布局，那么这场与皇权的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宋青内心狂跳，久跪的膝盖已经疼得麻木，触地的额头冷汗滴滴滚落。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下去，她要如何在这皇权斗争的夹缝中求得一丝喘息之地？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皇帝轻轻地对宋青道：“下去吧。”

　　宋青磕头谢恩，忍着膝盖的疼痛以及双腿的麻木，从容而去。

　　待宋青的身影消失，皇帝渐渐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那平铺在桌案上的画卷。

　　画卷上是一个穿着奇特的女子，上着淡绿色轻纱的长衫，下面是一条同色的灯笼腿的长裤，光着脚丫儿，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上。宽大的袖子自她扬起的手臂划落到肩部，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手臂。

　　女子微昂着头，眼睛里波光闪闪，那微笑着的唇，仿佛涂了蜜的花瓣，细细看来，竟似与宋青微笑时的唇形一模一样。一把深栗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发丝微微的卷曲，亦不似东凌女子那般直顺。

　　皇帝抚摸着女子的眉眼，鼻梁，双唇，最后，慢慢地，手指划向那画卷的边缘，那里，并不熟练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信马游缰，看尽千般景色。

　　……

　　宋青离开南书房后依然心神恍惚，满脑子都是皇帝那似威胁似警告的语气，她要怎么选？怎么选才能保住她想要保住的一切？

　　“宁王妃？”

　　一个娇软的声音唤回了宋青游离的神智，她转身，便看到了沈青瑶。那一瞬间，被她一直强行克制的仇恨猛然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窜出来，她几乎遮掩不住眼底的憎恨，紧握的双拳要用多少力气，才能阻止，不砸出去，砸掉沈青瑶那看似纯良无害的笑容。

　　幸好，沈青瑶也走了神，并没有看到宋青那蠢蠢欲动的狠戾。她在看到宋青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的一瞬间，便愣住了。

　　这两日宫中一直有传言宋青貎美，她本是不屑一顾，再美能美得过她这个江宁第一美人吗？但此刻看了这张不施脂粉的脸，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那张脸美得太深刻，皮肤、眉目、嘴唇，就连那纤长的睫毛，都如被水洗过一般的清透鲜明，白得如带着光泽的珍珠，黑得如无月的夜空却闪烁着点点星光，红的，则是晨曦中带露的樱桃。

　　就算她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有着令所有女人忌妒的资本。

　　“太子妃可是有什么事儿？”宋青此时已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东六宫这边是皇子的居所，几个皇子的宫殿均在这一片。来往穿梭的宫人很多，宋青不喜欢在这里被人观赏，更不愿意与沈青瑶多做纠缠。

　　沈青瑶也回了神，尴尬地笑了笑，掩藏起心中眼中那疯狂孳生的忌妒，温声道：“今日碰巧遇到宁王妃，我二人一同走走可好？”

　　“宋青身体不适，不宜相陪，望太子妃见谅。”宋青微微一笑，透着淡漠的疏离，也不待沈青瑶回答，转身便走。

　　沈青瑶气得脸色发青，使劲的拧着手中的帕子，那双漂亮大眼中的厉色几乎要将宋青远去身影瞪个窟窿出来。

　　“青瑶？”凌楚宸远远地看见深青瑶一动不动地站着，便走过来拉她：“怎么站在这儿不动？大热天儿的，当心中暑。”

　　沈青瑶一把拉住凌楚宸的手，指着宋青消失的方向，忿忿地道：“她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我好心叫她一起走走，她竟然不领情！”

　　凌楚宸被她说得一愣，随着她的手指看去，并没有什么人在，于是拉起沈青瑶的手便往回走，边走边说：“这是热糊涂了？怎么说起糊话来了。”

　　沈青瑶跺了跺脚，娇声道：“宸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出气！那宋青好不张狂！一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我主动去跟她说话，她反而爱搭不理！”

　　凌楚宸这才听明白，又转身看了看那个方向，哪里有宋青的影子？他知道宋青刚刚是去了南书房，不知父皇有没有为难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子，本该像青瑶这样，被保护在男人的羽翼之下，为何宋青，宁愿以身犯险，难道她不懂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沈青瑶见凌楚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是在遗憾着没能把宋青收入宫中，顿时怒火滔天，一把甩开凌楚宸的手，带着哭腔道：“宸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时没把她留下来收为正妃？如果你后悔，我这就去求母后将她要来，把我正妃的位置让给她！”

　　“青瑶！”凌楚寒厉声道：“这样的混话也是随意可说的？”

　　沈青瑶见凌楚宸真的发了怒，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犯了忌讳，赶紧又牵起他的手，哽咽着道：“宸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凌楚宸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再不看她一眼，径自往东宫而去。

　　沈青瑶满腹的委屈不甘，都在这一刻化做忿恨的火种，烧得她全身颤栗。她狠狠地咬着牙，在心里发誓：“有我沈青瑶就没有宋青！”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锦儿，只看了自家主子眉眼间的狠戾，便知她在想些什么，唇角不着痕迹的一挑，一个绝妙的主意酝酿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