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19、阆风苑、楚心阁

　　院子很大，一条青石小径逶迤曲折，两旁梅树粗壮茂盛，越过密密的梅林，可看到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绣楼，清晰可见那层层叠叠的飞檐上所反射的七彩晖光。

　　一座全木质的绣楼怎会反射出琉璃般的光彩？这个疑问在前世便困扰过宋青，凌楚宸当日的答复是‘父皇不喜提及此事，莫要再提。’

　　如今，宋青再次站在这绣楼前，心中的疑惑却更为深重。皇帝对此地，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情愫，但此处的兴建者，不是洛天涯的祖父，那个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商人洛东南吗？那么皇帝与洛家又会是何关系？

　　不待细想，宋青与众人皆已停在那绣楼正堂前，堂前是四对雕花镂空的鸳鸯门，门上图案是形态各异的梅花图，门楣之上，挂着一面绿漆红字的小匾，匾上字迹模糊，依稀可见是‘楚心阁’三字，笔锋婉转，娟秀精致，与院门口的两处字迹显然不是同一人，这个，倒像是个女子的字迹。
　　但是宋青关注的，却是那小匾边缘处的一处焦黑，显然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宋青微微诧异，这块牌匾与这绣楼给她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觉。她正待仔细地瞧上一瞧，却听到轻微的‘咯咯’声。

　　皇后就站在宋青的侧前方，那‘咯咯’之声，无疑正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宋青小心的窥视皇后表情，若说进门时皇后眼中的愤怒尚有所掩饰，那么此时，皇后的怒火中烧便已是昭然若揭了。

　　宋青又偷偷看向皇帝，皇帝站在最前面，她自然无法窥见其表情如何，但是自打到了这绣楼前，皇帝便一直沉默看着那块小小的匾额，既不举步，亦不言语。众人便只好如此干站着作陪，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皇帝终于有了动作，却只是上前摸了摸那雕花木门。正当众人以为皇帝将带着大家推门而入，看看这叫作阆风苑的天仙居所是何等奢华精贵时，皇帝却一转身，沉声道：“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得尾随而去。在经过凌楚寒和宋青身边时，皇帝停了脚步，沉声吩咐：“这阆风苑过于华丽，不宜居住，锁着吧！”

　　锁着吧！三个字便透露了此处院落对于皇帝的重要性。

　　宋青看着皇帝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疑惑重重，却又抓不出头绪。凌楚寒见她发怔，一把拉起她的手腕便走。宋青低声在他耳畔道：“你没有觉得皇上今日很奇怪？”

　　凌楚寒头也不回道：“院门处的字，很像父皇的字迹，却又好像差了一点……”

　　宋青一惊，再细细一想皇帝、皇后以及凌楚宸的表情，心中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看来天恒帝与楚园，或者说与楚园的某一任拥有者，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渊源。

　　家宴是在第二重园‘裁风翦雨’准备的。

　　江宁城有一条河叫作秦淮河，而楚园就建在秦淮河东岸，很巧妙地引河水入园，使楚园成为一个活的水系，那裁风翦雨园，便是一大片水域，唤作清溪，所有的院子以及亭台楼阁均建在清溪之上辅以长廊相连。

　　今日开宴的地方，便是在清溪正中心的听雨轩。那是一座非常宽大的亭台，由于没有墙壁的遮拦，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再加上，不远处一架巨大的风车不停地将一桶桶池水提起来洒在亭子顶上，便像是一道雨幕挂在亭檐之上，风不停而雨不歇，听雨轩因此而得名。

　　时值中秋，天已见凉，因而停了水车的雨幕，又在四周的柱子上围起各色帘缦，宫灯摇曳，轻纱翻滚，乐师在彼端奏响潺潺曲乐，舞姬慢扭细腰，水袖纠缠，人间仙镜也不过如此。

　　众人依次落座，那穿着醉仙居跑堂服色的伙计们便鱼贯而入，美酒佳肴令听雨轩瞬时香气满溢。由于宁王府很多事还没有安排妥当，亦来不及买进许多下人以供驱使，因而今日的家宴请的是江宁城最著名的酒楼醉仙居的厨子和伙计。

　　坐在上座的皇帝始终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似乎进入这宁王府之后，也只在阆风苑说过一句话。他左手的皇后兴致也不高，小心翼翼的陪在皇帝身侧，斟酒布菜都是亲力亲为。而皇帝右手边的容贵妃，则更是淡漠无声，丝毫不会引人注意，这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做派到是与她的儿子五皇子楚安一模一样。

　　凌楚寒和宋青都知道，帝后能给他们这个面子，不过是做个样子给臣子们看，将宁王爷在朝中的地位抬高一层。但是皇帝那一直阴沉的脸色，还有对待凌楚寒那冷漠生疏的态度，却让宋青很不舒服。

　　她偷偷地看了看凌楚寒，见他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漠表情，仿佛皇帝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态度，根本就没有入他的眼。

　　在前世的记忆中，宋青一直觉得皇帝是个慈爱的父亲，他对待凌楚宸总是那样温和宽厚，就算发怒都不忍说出一句重话。

　　而今见他如此对待凌楚寒，宋青突然就有些忿忿不平，她虽然自幼丧母，却是倍受父亲疼爱，但是凌楚寒呢？不但没有母亲的疼爱，更是被生父如此嫌弃。很难想象，这得是经过多少的打击，才能无视父亲如此明显的冷遇与偏心，淡然处之。

　　淡淡的酸胀的感觉漫漫袭来，宋青有些理解了凌楚寒那种想要上位、想要夺取的心情，那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儿子对父亲漠视的一种报复，同时也是想用自己的强大来证明他的能力并不输给他珍爱的儿子。

　　宋青又想起凌楚宸，那个天之娇子，他自幼便被保护被重视，他的老师是最好的，他受的教育是针对帝王大业的，他的一切都是皇帝亲自过问手把手教导的，这样成长起来的他，相比于凌楚寒，那是怎样一种得天独厚？

　　宋青下意识地看向凌楚宸，却正好与他的视线相碰，一瞬间的惊惶失措令她暗骂自己的无能，深深地吸气，再抬起头，举起酒杯，冲他微微一笑。凌楚宸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也是微笑着举起杯。

　　二人隔空对饮的一幕，看似无声，却已入了众人的眼。

　　皇帝状似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宋青。自从进了宁王府，皇帝在宋青身上的关注比对任何人都要多一些，也许是想看一看经过那一次的提点她有没有什么变化，也许是因为他想探究宋青与凌楚寒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总之，皇帝也发现了宋青与凌楚宸之间的不一样，这让他对宋青又多了一分警惕。

　　皇后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便明显的乐见其成了。在她看来，宋青越是与凌楚寒水火不容，越是对凌楚宸百利无一害，而如果宋青能与凌楚宸交好，那么凌楚宸无形中不就又多了一个盟友？在帝位的争斗中，感情与婚姻都是工具，是筹码，是可以互换的利益。

　　而容贵妃，连同下面的五皇子凌楚安不愧是母子，二人都是面无表情地低头饮宴，仿佛从不曾抬过头。

　　四皇子凌楚宣，那一对桃花眼，却是最忙的。那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当看到宋青与凌楚宸的互动，他突然便笑了起来，笑着起身，走到宋青面前，深鞠一躬，对宋青道：“三嫂与二哥隔空对饮，却冷落四弟，这可有失主人家的公允，宣可是不依的，定要与三嫂共饮一杯才行。”

　　宋青不着痕迹地看了凌楚寒一眼，见他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却只坐着不动，并没有给自己解围的意思。

　　宋青笑着起身，脚下悄悄的踢了踢凌楚寒，嘴里说着：“四弟说得不错，是三嫂的疏忽，这便与你三哥一起，敬你和五弟一杯吧。”

　　言罢也不看凌楚寒，一把将他拉起来。

　　凌楚寒只好也扯了扯嘴角，高声道：“那我们兄弟几个便共饮一杯吧，同祝东凌国运昌盛，祝父皇母后福寿安康。”

　　这样一来，大家便都站了起来，向着帝后举杯共饮。

　　凌楚宣显然不是很满意，却也不好再纠缠，只看着宋青道：“三嫂可知，过两日宣将要随宋将军同去边关？”

　　宋青点头道：“王爷已经跟臣妾说过了，四弟只管放心，爹爹定会保护殿下周全。”

　　凌楚宣摆了摆手，对宋青的话不以为然，只说：“宣听说三嫂自幼长于肃州，可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给宣说一说？”

　　宋青眨了眨眼，突然发现众人都在看着她，就连皇帝也是一副别有深意的目光。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很是开心地道：“宋青虽是在嘉峪关长大没错，但也一直是扮作男装长在军营里，爹爹哪里会准许宋青到处乱跑？但要说好吃的，倒是可以给四弟说一说。”

　　宋青顿了顿，微仰起面颊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道：“宋青最爱吃的是烤羊肉，嘉峪关的烤羊肉与别的地方都不同，先是要在地上挖个大坑，在坑底放入木炭干柴，再将大块的羊肉用红柳枝穿起来，架在坑上，一面翻转，一面将各种配好的香料和盐巴均匀的洒在肉上，等烤熟了，直接举着红柳枝咬上一口，那味道，外焦里嫩，满口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