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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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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下大雪,端的是瑞雪兆丰年。
孟媱赖床直到晌午才爬起来,墨玉准备了美味的早点,白梅则送一早抓到的鸟看大夫去了。今儿初一,就两个字,“热闹”!
通常大年初一都各自在家陪家人过,比如凉州一到过年并热闹的氛围并没有格外突出。然而,在京城那便不一样了,这里是个拼时效的地方,送礼都生怕晚别人一步。登门拜年大多从下午就开始了,东西两市也照常开门做生意,那是一片朝气蓬勃。
孟媱吃着早餐,听墨玉在旁边说叨:“主子休息够了,脸色瞧着比昨儿见着好多了呢。对了,少爷吩咐闭门不见客,也不出门拜年,方才差人来问主子您今天想怎么过。”
怎么过啊,不知道,一个人瞎过呗。自家一下子来个大翻身,今儿登门拜访的一定不在少数,想必为了避免麻烦大哥才闭门不见客。她这时候若要往外跑,被人撞见了少不了又要惹出事情。再往深了说,这个家到底还是父亲做主的,大哥这些年虽然见识手段越发靠得住,但该交给父亲的就不能越俎代庖。
该片叶不沾,还是广结善缘,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她用勺子一口一口吃着粥,总觉得不得劲儿,半晌,反应过来是勺子太小了,索性抱起碗狠狠灌了一大口方才找到吃饭的满足感。可放下碗后,她就想起昨夜才被大哥嫌弃过举止粗俗,温柔尽失。
——大口吃饭,真的过了。
“今天就别出门了,在家看点儿闲书得了,书房不是放了很多书么。”她捶捶自个儿脑门儿,决定是时候来一场修身养性了。
要找回曾经的自己,那个性情如水,举止端庄,笑不露齿,说话蚊子声的自己。仔细一想,这八年的的确确给堕落成了个乡村野丫头,变化大得她自己都不想承认。
想象一下,将来武元帝召集后宫妃子开个宫宴,妃子们全都举止优雅,只她一个笑起来“哈哈哈”,吃东西“嘎嘎嘎”,喝水“咕咕咕”,别人一顿吃半碗,她两碗略不够,三碗不嫌多,丢脸岂不丢到山沟沟里去了。
想到此处,她连胃口也没了,心情沉重地吩咐墨玉去给她拿几本女子常看的书,譬如《女戒》这种她如今看到就想放在脚下踩个稀巴烂,再端个火盆烧成灰,然后把灰塞狗嘴里最后化成狗屎的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怎一个惨字了得。
墨玉刚一出去,白梅就兴冲冲地提着鸟笼子回来了。鸟儿的翅膀被大夫用绷带包了一圈儿,模样滑稽可笑,垂头丧气地乖乖呆在笼子里。孟媱本心情复杂地玩着袖子,表情凝重,见那傻鸟出现,霎时憋闷一扫而空。
“嗨哟,飞呀,你倒是飞呀!”
缠着绷带,俨然也是绝望的鸟:“……”叫都不屑冲她叫,把小脑袋往翅膀下一塞,不想见人。
这一举动反倒孟媱咧嘴笑了,这只鸟害她撞到了当今圣上,丢了老大的脸。她拿起一只筷子轻轻戳它:“就把你关到死好了,不放你了。”
鸟儿听不懂,继续不理人。
孟媱耸耸肩,放下筷子:“翅膀痊愈了就放生,谁要跟它计较啊。”
“娘娘放心吧,几天就能痊愈。”白梅往鸟儿的小碗里放着鸟食,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个没完,一会儿说她找大夫跑了三条街,一会儿说调皮蛋扔来的鞭炮差点炸了她的头发,兴奋得手舞足蹈。
“总之外边儿好热闹呀,托娘娘的福奴婢才有机会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呀,对了,娘娘猜奴婢出去听到啥了。”
孟媱接过鸟食,自己来喂,鸟儿见有吃的,终于活跃起来,她漫不经心地不猜白梅的话,反倒问:“你从小在宫里长大?”
白梅点头:“嗯!奴婢和墨玉都是三四岁就进宫的,家里都没人了,早听说宫外好玩儿,一直没机会出来看看。”
是么,恭喜了。她却即将进入无趣的皇宫,好绝望……
用小勺子轻轻敲着鸟儿的小脑袋,看它吃不到东西跳脚的模样,长了一颗坏心眼儿的孟媱道:“那就多出去玩玩呗,我又不拘你,平素不需要人伺候。对了,怎么不买串糖葫芦犒劳自己?”
白梅吐吐舌头嘿嘿笑:“买了,路上就吃完了,没好意思拿回来……娘娘说的哪里话,伺候您是奴婢的天职。”她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兴奋起来话就没完,“对了,奴婢想的事说,在外面听到好多人都在议论娘娘您呢!”
“说我走狗屎运了,还是议论我如今是不是个丑八怪?”孟媱轻一挑眉,想也知道昨夜除夕宴上的消息是谁放出去的。除了那位急吼吼想推行仁政的皇帝,还能有谁呢,这才大年初一,参宴的人里谁会刻意传播啊。
白梅使劲儿摇头:“才不是呢。更多是传说您在凉州行善积德,当地县官不作为,您是个女英雄,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贪官搭棚施粥,连孤儿所的孩子都一并照顾到了呢!大家都说,您德行高远,心怀万民,有母仪之风。将来做了皇后呀,是咱们大延子民的福气。”
她手一抖,敲痛了小鸟的脑袋,小家伙气得缩起来不来吃饭了。孟媱尴尬地放下勺子,放过可怜的它。
这势造的,她都觉得脸红。被逼得和主动的能一样吗?讲个笑话,孟家三小姐温柔贤淑可为一国之母。得了吧,出个门儿大哥都恨不得把她绑裤腰带上免得闯祸丢脸。大祸没有,小祸不断是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原则。今天跟人死磕,明天跟人骂街,半点亏不肯吃,再在凉州呆个八年,她绝对能成为新改县头号泼妇。
“老百姓真信?”
白梅无比真诚:“信啊,为什么不信?!总比宸妃做皇后好吧!您是不知道,百姓高兴得就跟过年似的——啊不对,现在就是过年……呃,就跟大年初一捡了钱会吉祥一整年似的!咱孟家,早有贤名在外头,这才过去八年而已,大伙儿都没忘呢。”
闹了半天还是老爹的名声打响她的贤名,若要换了一贪官的女儿做皇后,往死里吹这女人贤惠,即便人家真贤惠,信的也没几个。
和白梅瞎聊了一阵,去了很久的墨玉才把《女戒》带过来,进门倒不急着把书给她,张口先道:“前院来人了,我打听了几句,好像是孟家族长嘞!”
孟媱愣了愣,随即冷冷笑了笑。说的是关门谢客,到底还是把曾经的族人放进来了。毕竟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太绝情了恐给外面留下话柄。听白梅带回来的话,孟家起复的消息外面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族人一向见风使舵,如今又想他们回去吧。
孟家说大不大,根儿就在大京,祖上出过一个京官儿,但也没爬得太高。后代转去经商的有十之二三,简单守着田产收租度日的有十之五六,做学问的存在那么几个,认真做的却只有父亲这一支而已。因着都是一群目光短浅读过几天书的地主商人而已,当初家里出事儿的时候,他们会害怕惹火烧身,急急忙忙将他们这一支逐出族谱撇清关系一点都不奇怪。
事实上,在战场上头顶“杀神”二字的武元帝,到了治国这里出人意料地没有推行连坐制。
于是就这么便宜了族长,除了收回族里的田产,还趁着新朝初立来不及清算,贪了不少父亲独立置办的家财。今天他竟然还有脸登门,被这样对待但凡父亲没有昏头,是决计不会答应回去的。
“你看见那族长长什么样儿么?”
墨玉:“奴婢特地跑去瞧了一眼,七十上下,脸跟瘦猴似的。”
七十上下,脸似瘦猴……听描述孟媱能想象得出他长什么模样。当年的族长真是生活滋润,还健在啊。
“走,去看看。”孟媱光想想就给气着了,猛然一拍桌吓得可怜的小鸟惊若寒蝉。她决定去给自家大哥撑个腰,因为,那个族长倚老卖老的臭毛病真的是很严重的呀。
带着她的两个丫鬟,雄赳赳气昂昂,还没走到前院,却听见前头吵吵闹闹的,一问下人才知族长带了几位族中有名望的长辈一起来的。她就说嘛,这位族长很是擅长倚老卖老,七十多了,打嘴仗的功力极其浑厚。今天故意拉了这么多人来,大哥一张嘴说不过一群最会用年龄压人的老东西,他们才好得利啊。
孟媱与墨玉白梅,三人站在回廊远远观望,不便冒然前去。小等了一会儿,有两个丫头端了六碗茶打这里经过,孟媱眼珠子一转,将两人拦住。
“等等!”
两个小丫鬟听话地停住脚步。
“墨玉,你跑一趟,取一点巴豆粉来,只要一点别弄多了。”
墨玉吃惊:“娘娘,您这是要?”
“送那老东西一段难忘的经历,让他知道知道,我孟府的大门不是他想进就进的,他和咱们家风水不合。”
“万一他是来道歉的呢?”白梅问。
孟媱呵呵,翻个白眼:“道歉用得着带这么多人?”
耿直的白梅:“娘娘说的有道理——奴婢身上就有巴豆,早上在医馆拿的。”
墨玉满脸疑问,有点绷不住:“你怎么见什么都拿……”
白梅一脸小委屈:“人家这两天便秘嘛,给鸟看伤的时候问大夫要的,就一点点而已。”
“好了好了!”孟媱把手一指,果断叫停她俩的斗嘴,“别废话,赶紧下到茶里去。一半就好,我还怕这老东西拉死呢——好了,你们先送茶进去。”
让两个送茶丫头先走,立等了一阵,掐算着茶已经被喝了,她才不紧不慢进了前厅。未及见到曾经的族长,倒是先闻其垂垂老矣的声音。
族长颇有些愤然:“这茶我们可不敢喝。”
孟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