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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将来 ...

  •   青林阴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山林小径上行走,树丛间身影影影绰绰。稚嫩的鸟啼忽地响起,婉转如九天仙歌,刹那洗尽凡尘。
      说书先生停下脚步,看着站在孩童肩头的小小雏鸟,微微皱眉,“它在说什么”
      雁儿闻言,侧头静静听了一会儿,脆生生地答道:“它说外边很吵。”
      吵?说书先生正疑惑着,忽然心中咯噔一跳--该不会让他们发现了吧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外边吵不吵关孤天雁什么事?
      想着,他不由沉吟起来,跟孤天雁有关的、还吵,是什么呢须臾,他心中突然一跳:不会是……“它还有说什么吗”说书先生急急问道。
      雁儿听话地侧头又听了听,摇摇头,“没有。”
      不知怎地,说书先生心中反而松了口气。没有,总比有什么的好。他揉了揉雁儿的发顶,微笑了一下。
      “师父,我们要去哪儿?”雁儿问道。
      “知道师父是什么吗”说书先生笑着问道,雁儿诚实地摇摇头。看着雁儿的模样,说书先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极吊人胃口地说道:“你家师父……是……”
      “是什么”到底是孩子,雁儿很快就忍不住问了。
      “说书先生。知道说书先生是什么吗”说书先生循循善诱。雁儿还是摇头。“说书先生,是一个很伟大的职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它需要足够渊博的学识与丰富的经历经验。所以,我们以后,四海之内,处处皆家。”
      “四海之内,处处皆家。”雁儿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一种莫名的崇敬感蓦地在心头升起。他抬头,清澈双眼闪亮亮,“那我以后也要做说书先生。”他一字一句地说,仿佛正在将它刻入心底。
      说书先生有一瞬愣住了,而后便大笑起来:“那我就算后继有人了!”只是这看似开怀的话语,却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雁儿听不出来,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师父的心情并不怎么高兴,所以他一直抬着头,打量着说书先生,好像要在他身上发现一点不高兴的踪迹一样。
      面前的大人很高,他要把头仰到极致才能看到他的头顶;面目清秀,让他想起曾经在山的某处看见的清泉翠木;和他一样有很多头发,不像方丈,总是光秃秃一片;也不像方丈脸上贴着一堆白胡子,一眼就可以看见他嘴边漏出的神情。
      可是,雁儿皱起清秀的眉。师父明明笑得很开心,可是眼底的神色怎么那么让人不舒服,好像一个不慎就会被吸入其中。
      孩童不善隐藏自己的思绪,雁儿脸上不自主流露出的疑惑到底让说书先生看见了。他慢慢止住了笑,蹲下身,直盯着雁儿的眼睛,语气肃穆:“雁儿,你真的决定了,以后要做一名说书先生?”
      雁儿坚定地点头。
      说书先生眼底漾起一片波澜,“好孩子……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以后,你会继承我的一切,担起我们的职责,知道么”
      雁儿小脸上也是一派严正,他认真地点点头,眼中隐约可见日后的坚毅,“知道。”
      说书先生微垂眼帘,微笑着摸摸雁儿的发,“好孩子!”而后他抬眼,目光落在雁儿肩头的雏鸟身上,“这只鸟儿,它也要跟我们走吗”
      “它说以后都跟着我。”
      “那……我们给它起个名吧。”说书先生笑道。
      “好啊!”雁儿被勾起了兴致,可不一会儿,整张脸都苦恼地皱成一团,“我不知道给它起什么名字……”突然他眼睛一亮,看着说书先生,“师父,你给它起个名吧!”
      说书先生慈爱地颔首,思索了一会儿,道:“鸟儿,当来去天地,如风般不羁自由。那我们就叫它‘风’如何?”
      “好啊好啊!”雁儿忙不迭地点头,抱着雏鸟几乎要蹦起来,“风,风,你有名字了!”
      说书先生含笑站起,看着激动得原地打转的孩童,掩去眼底的一声叹息。
      “走吧,以后我们,就要开始四海为家的日子了,小说书先生!”待雁儿激动劲儿过了之后,说书先生俯身刮了刮孩童的鼻头,笑道一声后,便牵着孩童的小手,走出了恍似天外仙境的天地,进入滚滚喧嚣辗转红尘。
      与此同时,某地一个齿轮,开始了它的转动……
      八年后。
      福来客栈里,一说书人灰袍加身,就着一张简陋木桌,桌上一杯茶香气氤氲,一块醒木方方正正,正绘声绘色地说着各地的奇闻趣事。
      桌边,一位俊秀非凡的少年品着茶,侧耳听着听众阵阵喝彩声中隐约的轻声交谈。忽地,他眼帘微掀,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方才慢慢垂下眼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许久,那说书人以一句千篇一律的结词解决了此次的饭钱。微笑着坐下,喝了一口茶,说书先生看向少年,后者只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走出客栈,两人并肩而行,似一对父子。随意漫步城中一会儿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往城外一片树林走。
      树林深处是一片宁静的湖,湖边一座小木屋静静矗立,像守望主人归来的仆人。年轻人推开木门,两人走了进去。
      虽然心中急切,但二人仍是耐心地检查完所有地方的安全后才坐下来说。
      “孤天,你听到什么了”说书先生问道。
      “晋欲攻暮。”名为孤天的少年垂眸答道。
      “以何名义?”
      “与晋籁公主串通,欲谋大晋江山。”孤天的语气难得有些沉重。
      “晋籁?他们还真能说。”说书先生冷哼一声。
      “还有,他们已经把晋籁抓起来了,出征之日枭首祭旗……”
      “晋籁会没事的。”说书先生安慰道。而后又问:“他们打算如何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也得先在理上占个头。
      孤天摇摇头,“不清楚。他们只说‘他’自有方法’。但他们没说那个‘他’是谁?”
      说书先生轻抚下颌沉吟起来,良久,抬头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证据。”孤天道。
      说书先生微微点头,“没错,证据。”而后他站起身,笑道:“看来,我们得到孤天村住一阵儿了……”栽赃嫁祸,可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孤天沉默颔首,便起身去收拾行装了。
      说书先生看着少年的背影,莫名叹了口气。看起来,孤天对于孤天村,还是有些排斥的。
      也难怪,任谁知道自己从小就被当做祸星看待,都不会对此产生一种高兴激动的心情的。孤天的反应,也算是不错的了。
      只能道声:世事无常。
      说书先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接下来,要不得安生了……
      孤天村,热闹依旧。这个村子似乎是被时光遗忘了的,数十年过去一直不变,一切一如从前。
      说书先生其实是很喜欢这个村子本身的--他很欣赏它的这种固执--但他却并不喜欢这个村子的存在。
      毕竟,固执这个词,更多的时候代表的是不好的东西的根深蒂固。如从前他们所发现的,再如而今眼前所见。
      --说书先生与雁孤天到达孤天村的那一天,好巧不巧,恰好撞上了村民们摆台祈愿的日子。
      祈的什么愿呢说书先生与雁孤天心知肚明。但无论是谁,都只能沉默以对。而说书先生更多的则是尴尬。
      当初带雁儿,也就是雁孤天出孤天峰的时候,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给孤天村的人纠正了他们所谓祸星的想法。本想着以他在孤天村积累下的声望,估计应该可以止了这邪流。没曾想……
      果然,就不能对固执的人报有希望!
      正想着,他二人脚下没停,径直往那村民齐聚处走去。近了,村民们不住念叨着的话清晰地投入二人耳中:“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把那祸星收去……不要让他再来祸害人了……”
      说书先生闻语,立即转头去看雁孤天。少年脸上是一片刻意而僵硬的冰冷,见说书先生的目光看来,他勉强扬起一丝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真的没事么说书先生很疑惑,但也不好再过问。
      “这不是先生吗”村民里突然有人拔高了声音惊喜道。
      说书先生停下脚步,脸上扬起微笑,朝众人扬手打了个招呼。
      “先生您快进村去,好久没见您了怪想的!等我们事办完了一定好好招待您!”众人纷纷说着。
      说书先生:“……”
      所以说固执这种东西真的不能有!
      “那行,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先进去了。”说书先生呼了口气,道了一声,便领着雁孤天往村里走。
      要说说书先生与这孤天村的渊源,说简单倒也简单,但就是简单得有点复杂。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理得清楚,明明只是因为这里离边疆最近,他才偶尔来这里观察一下边疆的情况,姑且算是为老友提供一下小小的帮助,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这孤天村里赢得了这么多好感,搞得每次来孤天村都要低调,免得他们兴师动众的。
      漫步在孤天村窄长的小街上,说书先生与雁孤天一路无言。村子里的人都在村口那里,整条街静得吓人,只余他二人鞋底与路面上沙子摩擦的声音。
      “……师父,”蓦地,雁孤天顿了脚步,“你真的不用担心。”少年很清楚说书先生一直在顾虑什么。
      说书先生摸摸鼻头,干笑道:“知道,我没担心。只是你头一次到这孤天村来,又……那什么,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少年无语地侧头看他,“这不就是担心吗”
      说书先生耸耸肩,“随便你怎么说。我是你师父,你被我教成个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释怀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我实在是算不准你得纠结到什么时候而已。”
      雁孤天也学说书先生耸肩,少年的动作显然更有活力,“事实证明,你真的想太多了。我就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而已,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纠结不纠结的。”
      他微微仰头,目光看向的方向有一座孤峰,峰顶隐于似淡还浓的云海中,青翠的树木为它裹上一件华美的礼服。他的目光聚焦在半山腰处--在那树木的重重掩映下有一座小寺庙,金佛在那里跏趺而坐,狭长的眼眸带着慈悲看着蒲团上的人,一个喜欢沾胡子装老的和尚。想着,他耳边好像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木鱼声,静谧而使人安宁。
      他回过神,嘴角不经意含了一抹笑:“孤天村是什么,我不认识。”他的声音骤然低下去,几乎是喃喃着一样说着:“我在这里认识的,只有一座高高的山里的一座小寺庙罢了。”
      声音虽低,可说书先生还是听到了,他安慰似的拍拍雁孤天的肩膀。雁孤天深吸一口气,回归了正常的声音:“旁人言语观感,我既与之不识,又何苦为之牵系?”
      “说的好!”说书先生大赞,“能这么想就对了!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总归是要以平常心待之。”说着,他忽然凑到雁孤天耳边,似在说什么秘密般低声说着:“再说,其实孤天村的人认为是祸害的,早已经不是雁儿,更不是你雁孤天,他们在怕的,只是在他们臆想中越发妖魔化的一个幻象而已。”
      “所以根本连想一下都没必要。”说书先生又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头,慨叹道:“你还是太不成熟了……”而后便回身往村口去--这个时间,村民们大概也要完事了。
      身后少年愣了一下,敛眸思量,须臾,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赶紧跟了上去。

      说书先生和雁孤天在孤天村生活了两年。村民们不知道一向一年来村里一次的先生这一次为什么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但他们很高兴,淳朴的人们热情地招待着师徒二人,面面俱到。
      他们不知道这位名叫孤天的少年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祸星,亦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居住下来的目的是为了打探边疆另一边那个国家的消息。若是知道--许久后他们想--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了……这样,先生还在,孤天村还是那个固执的孤天村,他们的秘密还会埋在尘封了的土木下……
      然而,命运总是没有如果的。更何况,那牵系种种的齿轮,早已开始轮转。
      一切,大概是早注定。
      许久之后,雁孤天也想起这件事。那时的他,已经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说书人,继承了说书先生的衣钵,亦体会到了他的师父行走世间的不易。那时候的他想起这事,忍不住想:在那个所有人都看不到命运走向的时候,或许,师父却已经预见了命运的面庞。只是,他不说,不能,也不愿。
      但这都是后话。现在的师徒二人,还在漫长岁月流转中尽力捕捉一切可疑迹象,为了他们的朋友,更是为了他们的国家。
      只不过,两年前雁孤天探听来的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话。两年来,暮与晋,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但这却让他们眼中神色愈发凝重--越是平静,平静下的暗涌,便越是可怕。等他们触及那暗涌的时候,说不准,它的獠牙已经出现,而他们,只会被它所吞噬。然后,一切它出现的迹象,都将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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