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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两段谈话,长远的思虑 ...

  •   雁孤天十七岁生辰那天,村民们照例集聚村口。而师徒二人则待在暂住的房子里,讨论着这些日子里收集的消息。
      屋内。说书先生看着桌上的水壶,指节轻敲桌面,沉吟了许久,抬眼看着雁孤天:“太不正常了……”按理说以晋君的野心既然决定要对大暮动手就断不可能拖了这么长时间,是什么阻挡了他的脚步?
      雁孤天闻言沉默,须臾,他轻声说道:“是晋籁。”他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晋籁在我们来孤天村之前曾给我寄来一封信。信里就一句话--‘是非对错永远高于一切,哪怕是……亲情。’”
      少年眨了几下眼睛,“晋君以前一向对晋籁不错。而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也只有晋籁了。”
      说书先生想起那个闻名天下的女子:面容恬静而内敛锐气。她是雁孤天的知交好友,但说书先生对她其实并不如何熟悉,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好在雁孤天也没在这里等着,他眼帘微垂试着理清思绪,口中说出的话也隐约有了一点条理:“晋欲攻暮,然后理由是晋籁勾结外邦意欲篡位……没有证据……所以要制造证据……孤天村离晋暮交界最近,不管他们要如何捏造,或者是要交换情报,大概都要经过这里……可是我们根本一点信息都没有……可是……除非……除非……”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声音越来越低,隐隐间透出几分难以置信来。
      “除非他们交集的地方比孤天村还近于边境。”说书先生神情凝重,缓缓得出结论。
      而后师徒二人齐齐沉默。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清晰,可前方却通往他们最不愿看到的那个方向。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时的危机了,如果他们的猜测正确的话,这将是大暮潜藏的隐患,若没有及时拔除,终会被它吞噬腐蚀,如静水里的漩涡般,被渐渐吞没,不得挣扎。
      如果没有及时拔除,灭亡,这是迟早的事。
      “果然是与时代脱节太久了么”说书先生喃喃道,“东陆……怎么变得如此肮脏?”他的脸上浮现与外表不符的沧桑,但他深邃的眸中却含着最极致的迷茫。
      雁孤天看着自家师父的神色,心中不禁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在说书先生脸上看见这种神色:淡淡的,却隽永深刻,仿佛在面对着什么已知却难以对抗的存在一样。
      师父他……在恐惧?他心中暗道。而且他隐约有种预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如说书先生一般面对这种存在。前路茫茫,对错无卜,胜负难定,但他必然要去面对。
      这是……他的责任。
      他想起十年前,在他崇拜似的奠定他此后一生的信仰之时,说书先生说道:“ 你会继承我的一切,担起我们的职责。”
      这世间,一切都在轮转改变,唯有责任,会代代传承,永不变更。也许是一种荣耀,也许……更是一种悲哀!但他逃不掉,也不能逃。
      他的信仰,就在他的面前恐惧,但他没有因此怀疑对方的坚定,怀疑自己的坚持。因为对方即使在恐惧,也只是在恐惧而已,其它丑陋的恐惧的衍生物早就逃得没边了,况且,他,只是在感慨。怎么说这种感觉呢就像是一个向来懦弱的人突然有一天奋起上了战场,杀敌千万封将获禄,杀伐半生忽然又恢复了一丝往日的习气,开始彷徨;只是这终究是一时之意罢了,多年的戎马早改变他的一切,彷徨过后,坚定依旧果敢,步履依旧坚定,前路依旧清晰。
      战意犹甚!他看着说书先生,只想到这个。
      或许他到底是孤天村出来的人,到底染上了这个村子固执的风习。他知道能使自己师父露出这般神色的,定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存在,也许以他如今的能力还对付不了或者根本不及其项背,但他的信仰在那里,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决不退缩!
      同样是后来,雁孤天看着眼前的人,想起多年前的这一幕。那时的他已然担起所有,成熟稳重,思绪亦愈发灵敏。然后他不禁想:到底师父当年露出那般神情,是下意识的行为呢,还是他在对这个徒儿进行最后的考验?
      他相信更会是后者。
      要知道,在他们这群人中,信仰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可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哪怕是信仰,也注定会是残缺的。一旦他们的信仰破碎,他们再如何强大,也只能任人宰割。
      那么,不如在事情发生之前,预演一番。
      他太了解他的师父了--既然决定了将这份责任延续,那么他必须保证执行者的坚定。这不仅是一个责任者对于所负责任的负责,更是一个师父对徒儿无形的保护。
      只是,这永远都只是后话。
      当时作为当事人的雁孤天,只有一个念头:走下去。
      他的信仰是残缺,前路也注定艰险。但他知道,真正的强大是不在乎这个的。
      其实说起来起作用更多的是他七岁前在庙中所受到的教育。那个看似礼佛实则傲视万物的假和尚曾对他说,神祇只会给人营造一种强大的假象,然而再如何也不过是众人思维中可怜的寄生虫罢了。它们的真实不过是虚妄,一击即碎。不可否认它们确实在某一方面使人变得强大,然而这种强大建立起来的基础也极其脆弱,如神祇的真实一般不可信,终有一日会全面崩塌的。这是因为它太完美,而真正的,或者说真实的强大,是绝对不可能完美的。
      雁孤天十几年来奉方丈的一句话为至理--完美的东西,恰恰是最残缺的。所以,他从来都会安然接受所有事物的不完美。这在某方面赋予了他强大,只是当时的他并不自知。
      他只知,他似乎盯着自家师父太长时间了也许会让后者发现他的异样。他不羞于自己有如上的想法,人总会面临某些真实并为之迷惑;他是不想让自家师父知道了他的想法再说上一句“不成熟”;还有,他忽然想方丈了。
      “孤天……”说书先生似终于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同时也拉回了雁孤天的思绪。“你觉得,是……的,可能会是谁?”
      二人对话中的深意心照不宣。雁孤天有一个优点,就是想通了的事便不会再去纠结--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即使他刚刚思绪万里远,现在也绝对可以专注于当前的事情上来。他想了一下,道:“比孤天村离边境还近的……只有战场。”
      而如果那里真的有人投靠晋的话,他的地位必然不可能太低--这不是当前需要所决定的,而是长远的考虑。
      说书先生自然清楚雁孤天话中深意。他指节轻敲桌面,在低沉的“叩叩”声中回溯从前种种,试图从中发现一丝端倪。蓦地,他猛然狠击一下桌面,站了起来,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他闭上眼,又陡然睁开,沉声道:“卫疆大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蹦出来的,带着刻骨的阴寒。
      雁孤天闻言一愣,一时不知所措。如今的卫疆大将曾经是战神燕寒的副官,蒙燕寒照顾才得以登上这等位置,不应该会与外邦勾结啊
      他不小心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却听说书先生冷哼一声:“怎么不可能?”不应该,却不一定不可能。
      他坐了下来:“现在有方向了,接下来倒也容易许多了。”
      雁孤天抚额思索了一番,道:“但我还是想不到他们会捏造什么样的证据。”他顿了顿,理智地说道:“晋君不会就这样把一个优秀的卧底弃掉的。”大暮到底有千百年的底蕴,战争从来都只是一时之为,晋君只能慢慢耗,最后再来个当头一击取得成功。
      而这同样也是说书先生所困惑的,他沉吟了许久,只道:“至少现在有方向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谈话如此便结束了。但对于师徒二人来说,一切,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不过他们都很有耐心,即使猜测大暮有人外通他邦,甚至很有可能是当今的卫疆大将,他们也没有因此而擅举妄动。
      在孤天村村民眼中,这对师徒依旧如从前一般生活着,只是偶尔隔个两三天,他们之中总有一人要出去走走。他们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怀疑,只以为先生他们大概要走了,心中有些许惆怅。
      那一天--离师徒二人交谈之时已有一月--说书先生决定要出一趟远门。对此雁孤天是没有什么奇怪的:每年说书先生都会在这个时间出远门,据说,是去拜访他的朋友,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说书先生敲定要出远门并动作迅速地收拾好出门后到达的第一站,却是孤天峰半山腰处的一座小寺庙。

      山中一日,可抵世上千年。说书先生走在落叶满地的土径上,看着周围似乎毫无变化的青树翠藤,忽然就想到这一句话来。
      生活在这里的那个人,其实,挺寂寞的吧……他想着,叹了口气,嘴角却扬起一丝弧度来。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真是个狡诈的家伙呀……
      来孤天村一年,无论是他还是雁孤天,都没有来这里过,似乎这座小庙已经随着记忆的推移而湮没于长河之中。但师徒二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现在,说书先生时隔十年,终于又来到了这里,成为这清静之地十年来的第一个外来者。
      临近寺庙几里时,低沉的木鱼声渐渐传来,似乎驱散了所有纷扰,一声一声叩在人心弦上,像在解读人心中最隐秘的想法。
      “装模作样。”说书先生“嘁”了一声,快步走至庙门口,走了进去。
      小庙里,金佛怜悯依旧,俯视依旧,蒲团上的和尚……“虔诚”依旧,如入无人之境,说书先生进来时刻意弄出的声响似乎也无法惊扰到他。流利而带着特殊音韵的佛音从他嘴里飞出,在这小空间里游荡。
      说书先生耸耸肩,在方丈面前盘腿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似乎带着些许玩味。方丈嘴中飞出的佛偈听上去快了一些,光秃秃的头顶隐隐有细汗冒出。
      “喂……”说书先生叫他一声,方丈没有应。“方丈大师……”说书先生又叫他,方丈仍没有应。“再不应我叫你俗名了,唐--”说书先生故意拉长了音。
      方丈终于停下来,睁开眼无奈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却有些凝重。“真的决定了”
      说书先生又耸肩,随意往后躺下倒看金佛,“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们的时代,已经来了。终究要放手不是么”
      “扬御华……”方丈叹了口气,叫了说书先生真正的名字,“你,其实不必到这地步的。”
      “嗯……”说书先生应了一声,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好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搞得我有段时间以为自己就叫先生呢。”
      方丈知道他后面还有话,只看着他,眸中神色复杂。
      “唐沔,你还记得最后一次叫你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多少年前么”方丈沉默以对。“我记得。”说书先生呢喃道。
      “从我们分开到现在,只有你再叫我这个名字。”说书先生霍然起身,紧紧盯着方丈,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许,我们之中,有些人……真的变了。”
      “至少不是你我。”方丈闭上眼睛,轻声道。
      “是啊,不是你我。所以至少有你我,还记得这份责任。”说书先生叹道,“孤天虽然年轻,但他的性格可以很好地团结起所有人。可前路太过渺茫与坎坷,他必然要经过残酷的试炼与磨砺。”
      他忽然迟疑了一下,而后道:“而如果是我带着他走,他们那些人就不会是伙伴,仅仅是同行罢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这样。这不是我想要的。”似乎想起什么,他笑了一下:“像你们这些人,不都是我渐渐拉来的么”
      “这不一样。”方丈说。
      “这一样。”说书先生说。
      忽然,说书先生大笑起来:“看啊,不是么我们都有些变了……”
      方丈闻言只有沉默,许久,待说书先生笑完后再说道:“其实我们都没变。”他静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你其实都知道,我们与你渐离是因为什么。”他顿了一下:“当年的北陆,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
      说书先生闻言疲惫地闭了闭眼,嘴里道:“你们也知道,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方丈轻笑一声,“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这一句话像是仅仅为说而来,其中一丝情绪都没有,又或者,是习惯了。他随意地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帮你还不成。打感情牌你从来都不擅长。”
      说书先生长吁一口气,展颜一笑,尤其灿烂。他猛一拍方丈肩头,旋即起身,“谢了,你只要和孤天聊上一会儿就行了,很简单的是不是!唐沔你真是个好人!”而后人已经往庙外走去。
      方丈揉着肩头,咕囔道:“真是有徒弟没朋友的家伙……”他加大音量对外叫道:“见了寒记得帮我打声招呼啊!就说我以后再去拜访他。”
      还有,希望,以后我们这些人能再聚首。
      一定会的……是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两段谈话,长远的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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