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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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灵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府中的。
她只记得，自己坐在院中，睁着眼，看着浓重如墨的天边，独自一个人，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捱过了整个漫长的后半夜。
她从来不知道，夜晚可以这么黑，黑到不见前路不知归途；可以这么冷，冷到深入骨髓不觉温度。
天边暮色由浅变深又自浓转淡，厚重的墨色将光晕吞噬又被红色霞光驱散，最后，朝阳升起。
金色光芒普照大地，明明该是明媚温暖的存在，落入眼底，却只余一片刺目的冰凉。
婉灵微微闭眼，豆大的泪珠陡然而落，砸在坚实冰冷的地上，裂成无数碎片，散落成泥，渗入尘土。
连同她心底的不舍和眷恋，一同湮灭。
*
婉灵今日又做了小笼包。
早膳已经许久没有过小笼包了。
做小笼包太麻烦，以婉灵的效率，起码要花上两个时辰，这对贪眠的人来说过于痛苦，所以，被非常干脆地省略掉了。
韩非对此表示惊喜。
实际上，食盒并没能阻止小笼包任性的飘香，婉灵才敲了一下门而已，韩非就立刻出现在了眼前。
速度之快，令人叹息。
地点依旧是书房。
自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李斯大人上门拜访并赠了他一道所谓有趣的谜题之后，婉灵就再也没在膳堂见到韩非了。
为了防止所谓的自家男神被饿死，亦是为了保证这场空前大戏的逻辑，婉灵倒是很主动地承担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于是从此她也消失在了膳堂之中。
――也是很认真地在开小灶了。
低头饮一口热粥，趁间隙偷偷瞄一眼对面的紫衣公子，情愫暗藏的小女儿姿态被把握的恰到好处，然而目光重心却大半落在了对方身后的硬木八仙桌上，那里静静摆着一只金色的机关盒，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正是谜面所在。
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继续享用早餐，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然而，平静的表面之下，早已是激荡万千，风起云涌。
婉灵重新回到房中时，已是过了晌午。
自从韩非沉迷那神秘的谜题之后，就极少踏出房间了，两人相处的机会也因此骤减，婉灵心知此变，便省了每日的闲逛蹲点，只是安静地备好一日三餐，充分利用这短暂且琐碎的宝贵时间。
案几上摆着绣了一半的女红，窗前的绿植长得正茂，书架上的竹简放得整齐，阳光一晒，散发出淡淡的竹香。
婉灵站在屋中央发了半晌的呆，最终磨磨蹭蹭地抽了一卷书，摊开。
视野中的字迹渐渐模糊，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在眼前缓缓浮现，慢慢清晰。
那人着一身黑色劲装，若隐若现的银白色花纹蜿蜒而上，墨羽坎肩随风轻摆，绎一分潇洒不羁，天生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独特的眼纹又添几缕魅惑，紫罗兰的眸中仿佛落入细碎星光，好看得紧。
目光落在她身，那人薄唇微抿，噙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婉灵却仿佛置身井底，井水漫过头顶，刺骨寒凉密密麻麻如针般侵入四肢百骸。
那人眼中星光璀璨，明明是在笑，可眼底却毫无温度，看向她的眼神犹如一条盯着青蛙的蛇，冰凉得可怕。
婉灵不由地闭了眼，那人便也随之消失在了如墨的黑暗之中，连同他的眉眼身形，和那一抹冷淡的寒光。
她捂住眼，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大颗大颗的泪水随即自指缝中渗出，落在摊开的竹简上，留下一片浅浅的水渍。
晴朗的午后太过静谧，她没有放声大哭的资本和勇气，愈是想抑制，泪却流得愈加放肆。
带刺的荆棘破土而出，生根发芽，像攀岩的藤蔓，顺着血液一路疯长，缠绕上五脏六腑，将婉灵紧紧困住，每个细胞都在叫嚷着疼，连呼吸都觉刺痛。
她又想起了昨夜，墨鸦的眼神满是戏谑，却无温情，只是安静地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眉宇间尽是对对手的胜券在握。
指尖黑羽根根如刃，再无往日软柔，道道似迅雷闪电，夹杂阵阵罡风，带着狠辣，势如破竹，直逼要害。
她并非心性薄凉之人，纵然意外枉死与千年更迭早已足够她学会很多，可她还是想，不要太潇洒，也别太通透，就这样认认真真地活着，认认真真地做自己，过完这一生。
哪怕她知道，这些亲友必然走向既定的结局，这个时代一定会亡，而她自己，也一定会湮灭在滚滚的历史红尘之中。
寥寥浮世，众生皆苦。
她从未奢望永远，也知道不会有人能够一直陪着她，然而，这场意外到来得太过迅速，已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黑色墨羽步步紧逼，她一路飞逃，却比不过墨鸦绝顶轻功，倏地一道闪电直击后脑，她躲闪不及，仓惶之下只得施力急转，那墨色羽刃被堪堪躲过，险险擦过耳畔，削断一缕青丝，狠狠钉入地中。
余光瞥见那已然隐隐有了裂痕的土地，尚未来得及心惊慨叹，更猛烈的攻击便接踵而至，更被动的局面亦随之降临。
就是那一瞬，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墨鸦这次，真的变成敌人了。
那个会在她流泪时递给她蜜糖糕的人，那个会和她在黑暗中并肩同行的人，那个会与她月下同醉的人，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消失不见了。
抬手缓缓抚上左边胸膛，心口中一次又一次的跳动，沉闷，吃力。
怎么会不难过呢？怎么可能不恨呢？
可是，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路。
她如是，墨鸦亦是。
她没错，墨鸦亦然。
婉灵闭着眼，几近贪婪地大口喘.息，犹如脱离水源濒临死.亡的鱼，良久良久，才于微颤中稳住了气息。
罢了，既然墨鸦已然有了选择，那她谢婉灵也不必做那拿得起放不下之人。
自此而后，她与他，大路朝天各半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深寒降至，年关已近，举国上下皆陷入了迎接新年的火热与喜悦之中，韩非自然也不必似以往一般，那般勤奋地去面见秦王宫殿中的那一位。
不同于现代，古人对于节日的态度，总是充满了虔诚与仪式感。
月初，人们已然开始着手迎接新的一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刻绘桃符，祈求来年幸福安康，王殿之中更是忙碌异常，准备着这一年之中最重要最盛大一场祭祀，饶是向来吊儿郎当惯了的韩非，竟也加入了这喜气洋洋的大军之中。
倒是挺意外的。
婉灵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紫衣公子，后者正苦着一张脸跟一块桃木较劲，旁边还摆着那只研究了好久的机关盒。
――憨批本憨。
努力憋住了笑，婉灵扶额摇头，有点儿无语。
婉灵：虽然但是，这家伙真的不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
韩非虽然浪荡，定力却是不一般，时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炭火自然也是跟着一烧便是一整日。
异乡的冬季总是比故国冷几分，每日的炭火也总是燃得格外旺盛，奢华惯了的韩非自是对这些吃穿用度不甚在意，然而婉灵却是瞧着心疼，几次三番之后，便干脆寻了个由头赖在了书房，两人同取一暖，能省下一大笔费用。
反正，以他二人目前的关系进展，如此亲昵的共处，也并不会显得奇怪。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打哑迷了？”
韩非将注意力从手上的物什上挪开，眉间浮现出调侃，眼中却是示意。
婉灵撇撇嘴，继续自己的话题。
“坏消息是，墨鸦倒戈，以后，大概只有我保护你。”
“好消息嘛，至少这一次，罗网总算不是无迹可寻了。”
“你确定这不是两个坏消息？？”
话音未落，婉灵便察觉到韩非的目光变化，抬眼望去，只见对方原本就皱着的一张苦瓜脸又肉眼可见地苦了几分，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怨念……
和控诉。
无视掉对方的欲哭无泪，婉灵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点点头表示肯定：
“确定啊。”
而且是十分确定。
墨鸦被策反一事，婉灵虽是决然，却也心中存疑，也正因如此，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韩非。
若是不过权宜之计，却因着她落得满盘皆输，恐白费一番苦心。
然而，事实却不曾这般跌宕起伏。
赵高那厮，确会物尽其用。
短短两个月，婉灵与墨鸦交手的频率已然达到了颠峰，若说“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也完全是有之过而无不及。
想来，是估摸着，墨鸦先前是友人，便是如今兵戎相向，她也断不会下狠手，如此，便可保命，不必做那无名的炮灰，此乃其一。
其二，他二人彼此相互了解，而今友人变仇人，恨由心生，纵使交手之时不伤性命，也会下意识地去攻击对方的弱点，假以时日，优势短板，自然一目了然。
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可不费一兵一卒，又何乐而不为呢？
呵，也亏得赵高想得出来。
不过，说来，她还应该感谢罗网。
若非此举，她又岂能意外发现些许墨鸦自身的弱点呢？
只可惜，这么完美的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试探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她足以怀疑醉翁之意不在酒。
“先前是我及时未报，向你道歉。”
“你若是想罚，便先欠着，眼下吉凶未卜，莫要内讧。”
“虽然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你，但若有行动，一定是为了先除掉我。”
“你只管演好你的戏，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赵高！罗网！
不论你们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酝酿怎样的阴谋，也不管你们想下一盘多么惊天地的一盘棋，你们所求，都注定只有一个结果。
因为……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哪怕我要面对的，是空前的苦役。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六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