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怨怨

3、第二章

　　事實證明，蒼的院子並不是傳聞中那麼神秘，當然，也不是紫荊衣認定的處處陷阱一般的危險。這，只是一個好比荒郊野外的地方而已。比真正的荒郊野外稍微好一點，也就是這裡多了一個屋子，周圍有一圈看起來頗為自然的植物圍墻。
　　很不幸，真的只有一個屋子。
　　金鎏影確信早晨收到的通知是，他就近住在此地。
　　於是，莫非……

　　你想睡野外，我可以提供帳篷，不過屋裡會比較適合睡眠一點。

　　蒼看出了他的心思，平靜地開口。
　　野外麼？好像也很不錯的樣子。其實按照這邊雜草的高度來看，生態應該相當不錯，可以想見夜晚此起彼伏的蟲鳴，更可以預測明天起床後的黑眼圈。金鎏影甩甩腦袋，決定勉為其難和別人公用一屋，結果走進屋內大吃一驚——難道還要同床？！=口=
　　瞪大眼睛質疑狀回頭，蒼抬手掩著口打了個呵欠：

　　你先安頓下，我去補眠。

　　不錯，似乎有史以來蒼就沒有如此清晨起床過，早課還有一個時辰，而距離蒼出席早課的時間還有兩個時辰……金鎏影有點明白了此地的好處，不過……
　　蒼走到窗邊，那裡擺著一個蒲團——嗯，也許只能稱之為軟墊——蒼端坐上去，然後閉眼。
　　……所以說，這張床從前只是擺設？
　　金鎏影雖然很懷疑坐著是否能夠睡著，不過感覺到蒼幾乎瞬間就進入呼吸綿長的睡眠狀態，只好姑且當作是修道已久之人獨特的能力。
　　行李不多，加上這個屋子構造萬分簡單，他很快就安頓下來。
　　再次看了看正在好眠的蒼，他走出屋子，開始環視看起來頗有野趣實際上只是疏於打理的院子。
　　各種雜草和珍貴藥草混居，大朵的猩紅色花朵夾雜在一叢生機勃勃的白色小碎花中間。如果不是一眼就知道這是天然長成，金鎏影忍不住要質疑蒼的品味……雖說日後證明蒼的品味確實也不怎麼合乎他的口味。
　　順著明顯是日積月累踩出來的小徑，轉到屋子後面，出乎意料地視野開闊。居然還有一個池子？金鎏影走過去才發現，水池周圍草草堆砌了些許光滑白亮的石頭，而水源，看來是自封雲山山頂流下的泉水。
　　看起來很深的樣子。金鎏影不由揣測，莫非這圈夠醒目的石頭之所以存在，是爲了防止某個看起來很神秘實際上分外懶散的“高人”不慎一頭栽進去？
　　水池一側，很隨便地擺放了幾塊巨大的表面平整的石頭，勉強能看出來哪塊是桌子哪幾塊是凳子。比較驚喜的是居然有特意雕琢擺放香爐的石臺……不過也許只是這裡蚊蟲過盛不得已罷了。
　　金鎏影若有所思地挑了個乾淨的石凳坐下，眼前一花，發現周圍景色不變，倒是桌上多了張琴，附近略矮一點算是茶几的地方散亂擺著筆墨紙硯和茶具，香爐的位置也已經自動自發開始散播驅蟲藥草的淡雅香味。
　　居然把術法用在這種地方！金鎏影不由黑線，為新近認識了這樣一個怪物而感到無比新奇，同時對自己未來的生活充滿……咳，美好的期待。

　　等到蒼慢悠悠回到現實世界，從慣例的低血壓的暈眩中脫身，大概早課已經過去一半。無妨，蒼素來認定早課就是用來檢查玄宗弟子是否還在人間的報到程式——當然，他應該慶倖他沒有機會把這個想法告訴任何一個為了趕早課而不惜代價的同修。是說，養一隻公雞其實非常划算，畢竟將來還有機會吃公雞肉。可惜玄宗似乎禁止養寵物——植物除外。
　　慢悠悠去後院洗臉，蒼似乎還沒有恢復神智，腳步發飄。看來中途醒過對於睡眠中不自覺修習觀想未來之術很有影響，蒼默默在修習心得中加了一條，蹲下去洗臉。
　　真神奇。
　　金鎏影看見蒼迷糊地晃悠到水池邊，不由懷疑他是在夢遊——眼睛都不睜，池邊那圈石頭再閃亮也沒用啦。
　　有點擔心，金鎏影來不及反省自己究竟是良心發現還是有意識討好暫時的靠山，剛走過去就正好一把挽回蒼往水裡栽下去的勢頭。
　　好像，抓的不是地方……
　　金鎏影聽到蒼喃喃說著好痛好痛，才發現剛才一把拽住的是他那一頭還沒梳理的長髮。趕緊收手，可惜連帶著已經被扯下的髮絲就在他手心，罪證確鑿。

　　對不起。

　　努力用沉痛的聲調道歉，金鎏影也確實很沉痛：為什麽第一天來就會遇到這種事啊？
　　揉著痛意未消的頭皮，蒼十分確信，自己已經非常非常清醒了。難得，一大早地就擺脫了腦子裏不停飛掠而過的扭曲畫面，相比之下少許疼痛可以忽略。抬頭看了看正在不知所措的師弟，蒼點點頭：

　　知錯的話就請幫我把頭髮梳理好吧。

　　切，居然還用了請字。金鎏影不屑于對方完美的禮貌，給蒼的評價里加了虛偽一條。不過，總算脾氣還不壞。

　　數刻鐘後，蒼微笑著帶著新上任的書童出席早課。而理所當然跟著一起遲到的金鎏影，帶著兩倍於平日的書籍，第一次發覺這個世界如此充滿奇遇。
　　金鎏影遇見蒼，沒什麽比這更稱得上奇妙的相遇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也沒什麽比這更稱得上糟糕的相遇了。
　　當然，他也沒有機會知道。

　　赭衫軍在早課上頻頻偷看蒼，像是欲言又止，於是善解人意且暫無他事消遣的蒼，放課後便留在書房。
　　金鎏影挪過來搬書，蒼簡單交待一句你先回去我還要再多留一會兒，片刻後，書房呼啦啦剩下兩個人。

　　說吧，有什麽事。

　　這語氣，這態度，這愛理不理的腔調——
　　青筋暴跳，赭衫軍強忍扁人的衝動，好聲好氣地問：

　　師尊讓我問問你，最近觀想未來可有進展。

　　嗯……師尊回來了啊？

　　蒼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撐著上半身靠在桌案上，顯然沒有睡夠。
　　赭衫軍終於怒了，劈啪一聲響，一管毛筆夭折在手——

　　蒼，師尊回來已經三個月了！

　　也對，金鎏影這一批門人就是師尊擔保推薦加入玄宗的。可是：

　　師尊怎麼不自己來問我？

　　因為他來的時候，你、都、不、在！難道你想讓師尊去你那個比墓地還荒涼的院子？

　　安啦安啦，我今天去探探師尊就是。赭衫，你那院子裏，是不是住進兩個新入門的弟子呀？

　　雖然蒼看似不問世事，各種八卦出奇地很靈通。赭衫軍完全沒有問他怎麼知道的欲望，只是誠實點頭：

　　是。紫荊衣與墨塵音，師尊特別交待要好好培養，似乎也很有天分的樣子。

　　嘻嘻……你還相信天分這種東西啊……

　　握緊了拳頭，赭衫軍瞬間發現自己的修養在蒼的百般折磨下有了質的飛躍。天分此物，好比出身，一樣沒得選。他也明白，再清聖的所在，現實的衝擊不可避免使之染上塵埃。只是寧願相信一切還像最初那麼簡單，他總是學不會蒼的隨意。
　　頭頂忽地一痛，蒼居然在他之前動手敲了他的腦袋：

　　喂喂那麼嚴肅幹什麽，要知道我可是特意為你留下來的耶。走了，去你院子裏那位……紫荊衣那兒蹭點東西吃。有了便宜不占那是傻瓜^_^

　　金鎏影吃包子吃一半忽然覺得背後光芒萬丈卻又涼風陣陣，眼前紫荊衣堪稱驚恐的臉讓他瞬間產生不妙的聯想。
　　僵硬地吞下口裡咀嚼一半的包子，一點點回頭：
　　蒼和據說玄宗最嚴肅的另一位大師兄（此文設定是不同道尊座下的首席弟子^_^）正並排站立在門口，左邊的笑臉比較常見可以忽略，右邊的比道尊還道尊的臉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還在手裡的另一半包子。

　　啊啊有包子~

　　正在互瞪，對所有人都親切萬分的墨塵音小朋友飛撲進房開心地捧起熱氣騰騰的包子啃了一口，發出享受的嘆息聲。
　　蒼眨一眨眼，又眨一眨眼，分明有一圈神奇的氣場出現在眼前，四個人的一個世界，外人不得入內……外人，居然是他？

　　怎麼了？

　　赭衫軍略微擔心地看了看反常沒有做出行動的蒼。蒼雖然偶爾有點欠揍，有點不顧場合的肆無忌憚，行動力卻是一流，從來沒有發生過被驚呆/嚇呆/悲喜交加而呆等等各種突然呆滯的狀況，此刻莫名的沉默著實有點……恐怖。
　　搖了搖頭，蒼確信剛才是眼花，恢復了慣常我行我素的模樣。
　　有墨塵音的衝勁在前，蹭飯很快在默認下合理化了。事後紫荊衣一直在想，到底為什麽他的屋子會變成公共食堂；而蒼出門慢吞吞走在向封雲山山頂去拜見久未見面的師尊路上，則不解地琢磨著明明都是一樣蹭飯，紫荊衣對自己為何如此充滿敵意——簡直就像搶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嘛——突然失了慢慢走的耐性，蒼身形一轉，只見一道清影掠過，松林裏一片寂靜。

　　師尊。

　　踏上三清殿，蒼略微躬身，意思意思拜了拜殿上三清，起身就見到自家師尊正由後殿走出。

　　來啦。

　　嗯。

　　很習慣師尊神出鬼沒和預事機先，蒼垂眸跟著往外走。
　　三清殿外，山崖獨立，雲海波濤，正是封雲山最高之處。
　　也是尋死覓活的跳崖聖地。

　　蒼，你應該可以看到了。

　　額間的紅色越來越清晰，持續時間也逐漸變長，師尊手指點的位置，正是那道不能隱藏的痕跡所在。

　　你卻讓他能夠走得更近。

　　他是誰，師徒二人心知肚明。

　　師尊，蒼不是會逃避的人，也同樣不是會刻意挑戰命運的人。何況，師尊若是真的想要改變，就不會讓他進入玄宗。

　　吾知道，你只是……順其自然……

　　道尊為愛徒的平靜長嘆：

　　其實不該讓你修習這道門禁術……這種能力，並不是人該擁有的天分。蒼，你在玄宗幾年了？

　　失笑，蒼望瞭望師尊：

　　師尊，你該問我多大了。如果按照一般的演算法，大概快到五百了吧。觀想未來的術法只是用來控制我做夢不要太超過，該看見的就是不修習我也會看見，師父你這不必要的罪惡感可以收起來了啦。

　　大大咧咧地擺出一張陽光笑臉，師徒二人仿佛在此刻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玄宗還沒有在道境聲威赫赫，師父還不是道尊之一，蒼……還是不知道下一次睡去能否再醒過來的蒼。

　　已經那麼久了……

　　松雪道尊喃喃自語，和徒兒一同眺望眼前翻滾的雲海。

　　師尊，不用擔心我，蒼不會虧待自己的。

　　輕輕的，聽到令人安心的承諾。如此，他可以放心把那個沉重未來交給他了吧。

作者有话说

　　依舊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