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世界》月隐龙鸣

20、抱着灯沉睡的人

　　我实在无法理解留克收容流浪汉的举动。“一个真正富足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去帮助别人。”留克笑道，“我是一个很富有的人。”我诧异地看着他。一个只剩一屋子书的人是这个城最富有的人吗？他不是喝醉了吧。
　　我觉得这些流浪汉实在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去帮助。留克却说：“我富足的正是他们贫乏的。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的贫困的人，我帮助的只是一些相对富裕的。”他的富裕和贫穷总是令我感到头昏眼花。我常和师傅讨论，师傅却说——留克不过是要一份坦白。也许留克是对的，他们是更诚实坦白，对自己诚实，对欲望坦白。
　　我已经把留克归位成了一个“疯子”，但是我并不讨厌这个“疯子”。他是和师傅一样的人，虽然他喜欢对我讲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和毫无根据的道理。但是他却不断让我相信——我是活着的。

　　我是喜欢留克的，尽管他总是疯疯癫癫。我总是和他吵架，总是把他气得歪了脸，瞪大了眼睛。但是我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我没有对他说过，因为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来了不久后，留克得了病，不停地咳血，没多久就死了。
　　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消失了。
　　我第一次觉得这么恐惧，原来死亡就是这个样子。
　　我并不是第一看见人死，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么悲哀。我希望他不要消失，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我只是希望他还活着。但是我却连最后保护他的力量都没有。

　　弥留之际，他在床上不断挣扎。“我之所终在何处？不，还没，我还没死，太多问题”他又想挣扎着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书架，那里有他要得答案，也有他在思考的问题。他要在一次……“我之所终究竟在何方？我……”他疯狂地摇着头，不断呐喊。我看着他挣扎，却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师傅紧紧地握着他手。他稍稍平静下来，又是一阵猛咳。
　　他紧紧地抓住师傅的手，眼里积满了泪水。“克李斯，我还不能死。”
　　师傅平静地安慰道：“你不会死的。”留克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屋顶，就像他以往一样沉思。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已不久于人世。
　　留克安静地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楼下又传来流浪汉的吵闹的声音。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油灯忽得一暗，留克又猛咳了起来。我帮他擦掉嘴边的血丝。他看起来很糟糕，呼吸很急促，一旦平缓下来就又开始猛咳。几次下来他的脸色越发惨白，他的气息愈发微弱。我和师傅都明白，死神快要来了。
　　留克轻声喘息，他的眼睛还是一晃不晃地盯着油灯。“我要归于大地了吗？我……要归去了……太黑了，路途，太黑，太远了……必须要将这盏灯传递下去……”泪溢出了他的眼眶，他的眼睛渐渐失焦，他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捉摸着，嘴里不断地呼唤：“灯！……灯！……”
　　师傅含泪将油灯递到他手中。留克笑了，我们知道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一定要……传下去……”说完这句话留克就抱着安详地睡去了。
　　我不知道那盏灯到底有什么独特。也许他所在乎并不是这盏灯，就像他所执着的贫富一样，只是一个奇怪的比喻，其实根本不是原物。我无从了解，也不想理解。我要的已经离开了。

　　那天夜里，我和师傅静静地坐在留克的床榻边守了他一夜。
　　破晓的光从阁楼的窗户里射进来，恰巧落在油灯的玻璃罩。留克的手上好像平添了一个七彩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