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东徒玉

6、茶会（1）

　　日子如流水一般往前蹿去，秦府内白白粉粉的花儿早是已经落了一地，日渐热烈的日头，昭示着春天马上就要过去。一日，太子太傅秦予儒散朝回府，把大夫人心柔叫了过来，告诉她，皇后一时心血来潮，要在宫里办茶会，让各位官员的女眷们都去参加。秦予儒抚着须髯说“你把靥儿也带上吧。”
　　大夫人听了，有些犯难。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秦靥天天跟着一帮皇子们在习武场学着舞刀弄枪，马上鞍下的，身量窜得极快，倒是比年初高了大半个头，才做好的衣裳用不了多久就穿不上了，现在根本没有进宫可以穿的合适衣服。
　　秦予儒听了，不以为意，他眯着眼睛点了一会儿头，说：“我记得文璧倒是有一套衣裳，靥儿应该能够穿上。”
　　“夫君？”大夫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猜不透秦予儒到底是在想什么。“靥儿可是个姑娘啊，你让她穿瑕儿的衣服？”
　　“大魏没有规矩说女子不能穿男子的衣服。”秦予儒不紧不慢地说道，“靥儿现在身材比同龄的小姐们都要高，文璧的衣服给她正合适。”
　　虽然秦予儒这样说，但是大夫人依然不放心：“这样进宫了，给其他女眷们笑话倒也罢了，如果中宫因此怪罪就了不得了。我看还是让裁缝连夜赶一套出来罢。”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担心个什么劲儿！”秦予儒不悦地沉下脸，“我在宫中这么些年，那些眼色难道比你还不识得么？”
　　见丈夫动怒了，大夫人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叫上丫鬟把秦瑕的那套衣裳找出来，就送到了秦靥的房中。
　　且说三夫人云清见大夫人竟然送来一套男装，心中不免置气，想着自己女儿要跟着进宫，竟然连一套新衣裳也不给置办，还拿一套男装过来，当下气得心脏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是秦靥却不以为意，当她知道这是秦瑕的衣裳时，眼前一亮，忙的抖开了那件玉色广袖湖水纹衫子，穿在自己身上，外面罩一件纱衣，又把头发高高地束起，跑到自己娘亲的面前一圈圈地旋转，一边抿着嘴问道：“阿母，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像瑕哥哥？”
　　正靠在榻上的云清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虽然还是捂着心口，却也忍不住笑了一笑，道：“傻丫头，就知道乐，你嫡母是想着让你出丑呢！”
　　秦靥闻言，停下了转圈，愣了一愣，说道：“可是靥儿觉得这样穿好神气！瑕哥哥不能穿着这样好看的衣裳走在宫里，我就替他穿上，走进宫里，阿母，你难道觉得不好吗？”
　　云清再想不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想起秦瑕每天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进进出出，心里也不由地软了下去，想了半天，对秦靥说道：“你这样穿，被人笑话怎么办？更何况是要见中宫的，可是随便不得。”
　　秦靥挺了挺胸膛，说：“那我就告诉中宫，靥儿以后是想做女将军的！穿上男装又算什么！”
　　听秦靥这样说，云清倒是一个激灵，反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想到，让秦靥穿男装，很可能是秦予儒的意思，而至于这样做是为什么——秦靥的那句话让她无端的害怕起来。
　　秦靥不知道自己母亲此时此刻的心烦意乱，她只是不断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形象，非常想马上就去给秦瑕看一看，告诉她亲爱的瑕哥哥，靥儿长大了，连他的衣服都能穿得上了。可是因为最近两天秦瑕都被太子留宿宫中谈论书文，根本没时间回府，秦靥只好耐下性子，一心盼着进宫那日早点到来。
　　等到进宫那天，秦靥不需要人叫，就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地梳洗了，跟着大夫人上了马车，一路驶进皇宫。
　　虽然每天在习武场习武，但是这后宫内苑，秦靥却是第一次见，待到下车，就见到许多打扮秀丽的宫女们，秦靥站在大夫人的身后，心下不免有些紧张。
　　“秦夫人。”一位打扮雍容的夫人也刚到，一眼瞥见大夫人心柔站在那儿，就走上来打着招呼，当她看见站在旁边的秦靥，神色不禁变了变。
　　“哟，我倒不记得秦太傅有别个能站起来走的公子啊！”
　　这话说得利害，饶是好脾气，心柔的心尖上也像是扎了一根刺，不仅痛，连带着气都不顺了。虽然朝堂上的事她不晓得，但也多多少少知道，左中郎将章孟钧一直和秦予儒不对付，刚刚和她打招呼的，就是章孟钧的夫人。这位章夫人也是个口齿里讨不到便宜的，见到心柔带着男装打扮的秦靥，就忍不住开口奚落了一番。
　　站在章夫人身旁的章小姐，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襦裙，显得娉娉婷婷，她抬头看了一眼锦袍玉带的秦靥，马上垂下了头，脸变得红扑扑的。
　　“章夫人，”大夫人心柔顺了顺气，稍微在脸上拉开一个笑容：“今天是中宫做东，要求来的是各家女眷，我怎么会带个公子进宫呢？”
　　“哟，那可说不准！”章夫人撇了撇嘴，“听说秦太傅把自己的一对儿女都送太子身边了，一文一武占个齐全，正好有时间弄个胳膊腿脚都健全的，送到陛下和中宫那儿去晃晃眼，没准就能被看上了呢。”
　　大夫人一张脸被气的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章夫人见状，不屑地嗤笑一声，拉着女儿的手，说：“语乔，我们走！”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宫里走去。
　　秦靥瞧见那章语乔一边被她母亲拉着走，一边悄悄地回过头来瞄自己，向她做了一个鬼脸，就抬起头来问大夫人道：“刚才她是在说我和瑕哥哥吗？”
　　大夫人定了定神，叮嘱秦靥道：“方才那些话，记着千万别向别人说去，特别是你父亲，记住了吗？”
　　秦靥点点头，见着大夫人也不想言语，便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往内苑走去。
　　说起这次的茶会，秦予儒还真猜错了，这并不是皇后的一时心血来潮，但倒也不碍秦予儒打对他的算盘。面对着锦香阁里如此多的莺莺燕燕，温声软语，皇后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男装打扮的小姑娘，就算是坐在那儿，头顶也比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姐们多戳出一大节来，一双大眼黑白分明，顾盼生辉，更加难得的是，她笑起来虽不含蓄，却自有一种天真和明朗，那笑涡里盛的，是满满的纯真与无瑕。
　　皇后心头暗暗有数，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微微地笑道：“这位可是太子太傅秦大人的女公子？”
　　见皇后问起，大夫人心柔忙的起身回禀道：“正是小女秦靥。”她轻轻地推了秦靥一把：“靥儿，还不去见过中宫。”
　　秦靥从座位中走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个礼，还没等她起身，皇后就抿着嘴笑，向她招手道：“走近些，让孤仔细看看。”
　　此话一出，很多夫人们的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各异的神态来，那章夫人更是翻了个大白眼，暗暗地掐了一把章语乔，把个娇滴滴的章小姐掐得泪水盈盈，一声也不敢吭。
　　皇后拉着秦靥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站起来才看得出，秦靥虽高，但并不纤弱，生得骨肉匀停，充满了健康的气息，穿上男装更是显得精神挺拔，一张脸生得如春日里的芙蓉花，真真就如诗中所写的那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现时娇憨，等长成了绝对是个美人差不离。再加上举止有度，从容大方，皇后那喜欢之情也就从脸上流露了出来。
　　“听说秦小姐现在在和太子一起习武？女孩子家的，舞刀弄枪可是少见。”
　　听皇后这样说，站在地下的大夫人不由地一阵担心，她悄悄抬眼向上望去，只见秦靥展颜一笑，说：“回中宫，阿翁曾经告诉过我，天地万物，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初开混沌，再有世间造化。咱们大魏的男子，上至太祖皇帝与今上，中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是顶天立地的，作为这世间另一半的女子，也不应该就只把眼光放在闺房这样的寸许之地。如今陛下深明大义，鼓励女子读书习字，就是为了让咱们大魏，不仅男儿个个是英雄，女子也人人识大局，这样阴阳平衡，方能造化强大。所以阿翁让我跟着太子殿下多学马上步下的功夫，也是希望我能够成才，可以为大魏多效力。”
　　秦靥一番话，说的清清脆脆，字字明白，满座皆静。大夫人心下惊疑不定，既为秦靥的这套说辞想法感到震惊，又害怕会不会触了皇后的忌讳。
　　皇后松开秦靥的手，渐渐的敛了笑容。她瞄了一眼底下屏息而立的大夫人，淡淡地说道：“秦小姐志向远大本是好事，但是，天地既定阴阳，那就不该忘了，女子的本分，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倘若女子都一心去做男子之事，就是家不家，国不国了。”
　　秦靥愣了一愣，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最近在习武场走得多了，也有所小成，只是存了一腔志向在怀，见皇后问起，也就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却从未想到过皇后意不在此，更没有思及过作为一名女子，她今后必然要走的一条路，所以一时间也是接不上话来，呆呆地立在那里。
　　“下去吧，”皇后重新端起茶碗，吹了吹里面的浮沫，“你还太小，很多事不懂也是正常，回去让你父母多教导你一些，总不要荒废了身为女子的正业才是。”
　　秦靥行了一礼，有些呆愣地往回走。她不明白皇后的意思，可是站在一旁的大夫人却是清楚，皇后对秦靥有好感，但如果还是让秦靥这样下去，那这份好感，就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