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东徒玉

46、机关弩

　　是夜，将将亥时，鸿门县城街道上，早已烛火尽熄，门户高掩，那空寂单调的更鼓声，穿过大街小巷，飘荡在早已成空居的一座座房子里，幽幽地把那最后一丝颤音落下。
　　一辆灰扑扑的车驾，不燃一丝灯火，裹了马蹄，悄声无息地穿过白日便不甚热闹的街道，往城的东南方向驶去。穿云熟练而无声地赶着车，黑暗对他似乎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他的视线始终如一，表情严肃地直视前方。
　　李夏和秦靥在他的身后坐着，也不发一言。察觉到秦靥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略略颤抖的肩膀，李夏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条件反射般地，秦靥想缩回手掌，但大抵是李夏的掌心过于温暖而干燥，如他的人一般，传递出一种别样的沉静，秦靥躁动的心渐渐平息，双肩下沉，不再抖动，放松了手指也就任他握了一路。
　　这样，也挺好。当眼前出现模模糊糊石马的影子时，秦靥的心中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下一瞬，李夏的手掌撤离，他从衣袖中摸出了那支镶嵌着琉璃珠的发簪，随手插入发髻中，转头望着秦靥，黑暗中眸光却亮晶晶的，低低地道：“见机行事。”
　　穿云控制着马匹，把装着货物的车驾无声地驶到了石马底下，四下一望，才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在一旁。
　　李夏跳下车，对那个身影遥遥地拱了拱手：“我已如约而来，敢问章兄，这买卖接下去想怎么做？”
　　模糊的身影动了动，从石马背后摸出一盏灯笼，持在手上慢吞吞地走过来。闪烁的灯影中，章望的表情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他打量了一眼李夏身后那一车货物，不由地低笑一声：“我承认张兄胆子倒真的不小，不知道我这边能收多少，也不知道我这边有什么货，就真敢这么来了，佩服佩服。”
　　李夏也随他笑了一声：“章兄既在我面前夸下海口，由不得我不信。今晚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希望章兄也不要让我失望。”
　　灯火跳动，两人皆意味深长地望着彼此，章望抬了抬眉毛，向后一招手，石马后头又转出几个人来，虽做魏人打扮，但从面容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北戎人。
　　秦靥屏气，望着那几个北戎人走到李夏身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什么，章望听后又用汉话和李夏说了一遍。就这样，由着章望当中间的翻译，双方一来二去还真谈起了生意。
　　“他说他们的皮子运过来不容易，想要先看看你们的货，不然这价格没法谈。”章望在听了几个北戎人说了一大串话后，简单地对李夏抛出这么一句。
　　李夏皱了皱眉：“刚刚才说好的价格，怎么突然又没法谈了呢？”他回头看了看立在车边的秦靥和穿云，他们几不可见地对他点点头，转头对章望道，“既如此，我也得看看他们的货。谁的货运来是容易的？”
　　几个北戎人听了章望的翻译后，相互讨论了几句，一个人走到那灯影找不到的角落，不多时就也赶了一辆车过来。
　　“请吧。”那个北戎人突然硬邦邦地冒出一句汉话，立在车旁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主人，我来！”还没等李夏开口，穿云抢先一步就喊了出来。他上前几步走到李夏身边，拿眼睛瞟着那些北戎人：“看货这种小事，就不劳我家少主人动手了。”
　　这回，不需要章望在旁边翻译，北戎人似乎就懂了穿云的意思，仿佛是驱赶似地向他挥了挥手臂，而后点点头顶，又指了指李夏：“他，过来。”
　　章望在一旁淡淡地道：“他们只和戴这簪子的人做生意。”
　　穿云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声音就拔了高：“这又是什么理由，我是少主人带来的人，由我去看货难道不是一样的？”
　　章望向他摊摊手：“我为他们牵了那么久的线，他们就是这么个规矩。你和他们讲理去。”
　　穿云还想说什么，李夏竖起一只手：“穿云，够了。”他微微抬起下颌，“我去看货。”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章望手上那堪堪一盏灯笼止不住地左右摇摆，昏黄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胡乱地晃。秦靥低下眼眸，看着视线里李夏的脚步向北戎人那边迈去，右手暗暗地向一旁的马车摸去。
　　那几个北戎人的视线牢牢地粘在李夏的身上，待到李夏走到近前，也一直盯着他使劲地看，李夏不由地微微皱眉。
　　那个出声让李夏过来的北戎人，往旁边让了一步，掀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的一角，算是示意李夏可以查看了。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李夏看到垒得结结实实的一摞皮货，伸手去摸，手感也确实十分厚实，别说在大魏，就算放在北戎也是上等货。李夏摸得顺手，摸完一张皮又摸另外一张皮，还想伸手往深处探，却被北戎人拉住了手臂。
　　“这不是想看看多一些皮子的质量么，谁知道你们放里面的货是怎么样的。”李夏抽回手，一脸认真地望着那些北戎人。
　　“这个你放心，他说他们做了那么久的生意，拿的都是上等货。”章望在听了那些北戎人叽叽呱呱一通后，又把话传了过来。
　　“这可说不好。”李夏笑着，目光在那些北戎人脸上都刮了一圈，“他们又不是和我做了那么久的生意，我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双方交了货一拍两散，万一给我些次品，我找谁说理去。”
　　北戎人沉默了一会，彼此面面相觑。半晌，一个人走到马车的另一端，也解开了一个角，示意李夏去看。
　　“他们说看完了他们的货，也要仔细看一下你的货。”章望在背后补充道。
　　“那是自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公平。”李夏说着，绕到车的另外一边，也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依然是那些皮货，依然都是些上等品，似乎没什么问题。
　　就在他的手准备抽回来的时候，指尖突然感觉到了和柔软绵密的皮子完全不一样的触感。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李夏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仅仅是一车普通的皮货。
　　“等一下，你们这几块皮子似乎有瑕疵啊……”李夏皱起眉头，做出抱怨的样子，手使劲往里探去，装模作样地往下捣，好像在检查那几块皮货的质量。
　　秦靥看到，那几个北戎人的表情明显变得紧张起来，一边嚷嚷着什么一边就抓住李夏的手试图把他拉开。
　　“哎哎哎，就检查一下货物而已，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穿云不满地喊出声，就准备走过去把那几个拉扯李夏的北戎人给拉开。
　　就在那一瞬间，李夏的眼神变了，他一个眼风丢来，穿云和秦靥头皮一炸，迅速就反应过来：有情况！
　　穿云继续摆出忠心护主的样子，愤愤地把李夏从北戎人身边拉回来，秦靥忙忙的上去为李夏整理衣衫，口中抱怨道：“那帮人没有把你弄伤吧！”
　　“还好还好，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和我们做生意，没经验。”李夏低头整理着衣角，趁着其他两人挨近的机会，极低地说道：“那车子里，藏着机关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