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东徒玉

45、章望

　　当穿云再次见到秦靥的时候，李夏倒还没什么，他自己反而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跟在他俩身后怎么都别扭，但又不得不跟着，穿云觉得自己一双眼睛要把地面都盯穿了。
　　也是穿云想多，李夏和秦靥就像一对普通的兄妹，状似随意地逛着街，很快就来到了客舍老板所指的，有着红色店招的食肆前。
　　“刘氏汤饼。”李夏念着店招上的字，打量着前面这个小小的食肆，灰扑扑的客堂，摆设着四五个食案，却几乎坐满了人。一对膀大腰圆的夫妇在廊下的炉后忙碌着，火上的几口大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却是热闹。”李夏笑道，“我们也来尝尝。”
　　穿云皱眉看着那油腻腻的食案，低声道：“这种地方，少主人小心吃坏肚子。”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秦靥不以为然地瞥了穿云一眼，先走了进去把最后的一张食案给占了，向李夏招手：“哥哥，这里！”
　　李夏坐下，随即店老板就殷勤地迎上来问客人吃些什么。李夏点了几份胡饼，想了想，又添了一份肉羹。
　　穿云四周打量了一圈，见那店老板又钻回炉后去忙碌，方低低地开口询问道：“少主人，我倒是不懂我们为何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又不是真的要卖货。”
　　听得穿云如此问，李夏还没开口，秦靥先笑了：“你家少主人自然是为了那些在鸿门县城里的北戎人而来的。”
　　见穿云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秦靥耐心指导他：“你想想现在整个上原郡的驻防，商路都已经给封了，北戎那边的行商正常情况下根本到不了鸿门，那这个县城里的北戎人又是怎样来的呢？必然有另外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路。”
　　“原来如此。”穿云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又喃喃道，“我们都可以发现城里有北戎人，鸿门县令却发觉不了么？商人便还罢了，如果是细作呢？”
　　说到此，秦靥也只有叹了口气：“正是这个道理。看来封鹏身故后，这鸿门便没了能人，需得上上心了。”
　　穿云还想说什么，恰好看见老板端着胡饼走来，便掩口不提。眼角中看见李夏只是低头微笑，忍不住低声和他抱怨：“我就说秦校尉挺聪明的，殿下偏不放心。”
　　李夏握拳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就仿佛没听见穿云的话一般，把胡饼推到了秦靥的面前：“说那么多话，也不嫌累得慌。快趁热尝尝。”
　　秦靥夹了一块胡饼放入口中，喷香酥软，竟然意外的好吃，不由眼睛亮了亮，连连点头道：“怪不得生意好，这胡饼做得真是好吃。”她又把满满一盆胡饼推到李夏面前，“你快尝尝！”
　　穿云看着他们把胡饼推来推去，正尴尬着，突然就觉得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琥珀色眼眸的年青人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着询问李夏：“请问这位兄台，是否介意共案？”
　　“自然不介意，”李夏微微一笑，“请坐。”
　　“多谢。”年青人款款坐下，转头笑向秦靥道，“小姐一直盯着在下，是否在下有甚么失礼之处？”
　　“不不……”秦靥忙地转开视线，不由地有些羞赧。她总觉得对这个年青人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却始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年青人爽朗一笑，拱手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章，单名一个望字，是一名冶铁匠人。”
　　“张石。”见对方自报了家门，李夏也大方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张笑，我们此番来鸿门，也是想做点小生意。”
　　“哦？”章望的手指不由地轻点了点食案，“这时候来鸿门做生意，有点不恰当呢。”
　　“什么时候便有什么时候的价格，不冒点险，哪能赚到钱呢？”李夏坦然一笑，状似随意地问，“我看章兄的长相，并不十分像中原人啊。”
　　听李夏如此问，秦靥有一瞬间的恍然。这章望虽然生得眉眼甚为俊朗，但是却少了几分魏人的细致，多了一丝旷朗，气质倒和待在真阳的乌洛兰真更为相近。李夏一语道破，让秦靥更加相信，她对章望莫名的熟悉感，是源自于他和乌洛兰兄妹的同一片水土。
　　这章望也是坦诚，见李夏起疑，便主动回答道：“也难怪张兄见疑，我本不是纯正的中原人。我父亲是魏人，我母亲乃是北戎人。”
　　“怪不得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可是少见。”秦靥笑道，便不由想多夸两句，“虽说现下局势紧张，当初令尊令堂也应是一段佳话吧。”
　　谈及此，章望只是淡淡一笑，秦靥却觉得他的笑容中透露着几分漠然：“没什么佳话，我父亲甚至不知道有我。”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不由地沉默了。刚好先前点的肉羹端上来，秦靥便先盛了一碗推到章望面前，章望冲她笑了笑，倒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李夏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章兄方才说自己是冶铁匠人，想必对织物了解甚少。”
　　“看来张兄想做的是织物生意。”章望擦了擦嘴，动作并不粗鲁，“是人总是要穿衣的。我倒是有点自己的路子，不然也不会贸然坐到这里来了。”
　　李夏和秦靥暗暗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有了数。李夏笑道：“没想到章兄一位冶铁匠人，路子倒是不少的。”
　　章望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却是淡的很：“乱世混口饭不易，谁不想多几张保命符呢。”
　　几人把剩下的胡饼和肉羹饱食了一顿，便随着章望走出食肆。章望在前引路，细细的和李夏他们解释：“还是要麻烦几位先随我去铺子里，帮老师父出来跑腿也有半日了，见不到我人他必然上火，几位能帮忙解释解释是最好的。”
　　“这个自然。”虽如此说，李夏看着他的面容却是不慌不忙，便问道，“章兄在这鸿门县住了多久了？看你这年纪，不该是还在学手艺的时候啊。”
　　“想学最好的技术，总是不能总待在一个地方的。”章望冲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可放心，虽然在这鸿门县还没待太久，但是路子我还是熟的。”
　　“这个我放心，不然也不会和章兄一起过来了。”李夏向秦靥和穿云悄悄地做了个手势，两人看到，心照不宣。
　　不多久，章望便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家小小的铁匠铺中，才进门去，里头一个半老男人就冲出来，没敢动手，就盯着章望狠劲地骂。章望神情漠然地听着师父的一连串骂声，回过头来向李夏他们做了一个“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章望先前就说过，希望他们能帮忙劝解劝解，这时便不好就这样站着。李夏上前一步，拱手道：“老丈息怒，方才在路上是我们遇上章兄请他帮忙带了个路，才耽搁了这许久，耽误您做事，实在是对不住。”
　　那老头方把眼神往外挪了挪，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夏一行人，才止住话头。他向章望不耐烦地道：“既是这位公子帮你求情，这次就算了。学手艺的，哪个像你这般不安生的，迟早让你卷铺盖走人！”
　　章望倒也不多言语，只是朝李夏点头道：“张兄少待。”便一脚跨进了铺子里，半晌不见人影。
　　秦靥伸长脑袋往铺子里探了一眼，就看见老头在对章望絮絮叨叨着什么东西，章望倒是一脸坦然地在做手头上的事。她回头向李夏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悄悄地道：“这个人，不简单呀。”
　　“你也这么觉得？”李夏不由的微笑，“举止气度确实不像个普通的冶铁匠人。”
　　穿云看看李夏，又看看秦靥，挠挠头道：“少主人又知道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李夏笑而不语，秦靥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穿云反应过来，不由气闷：就是在说自己笨呗！
　　不好和秦靥置气 ，他只好转向李夏虚心求教：“既然少主人觉得这人别有目的，为何还要与他继续纠缠？”
　　“他既是主动找上了我们，我若不配合，又如何把这出戏演下去？”李夏看着穿云，“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仅观察力退步了，就连脑子也跟着一起退步了呢？”
　　变了天了！他家殿下竟然和秦校尉站在一条线上对他冷嘲热讽！穿云气苦，看到秦靥在一旁笑得像只偷了鱼的猫儿，只能鼓腮不语。拉了手了不起了哦！他从不知道男人的心也是如此善变的。
　　就在穿云还在扮金鱼的时候，章望低头从铺子里跨了出来。他向李夏招招手，待他走近，四下打量了一番，悄悄地塞给他一件东西，低声嘱咐道：“把这个戴头上。今晚亥时，城东南角，那个石马下面，带上货来。”
　　李夏摊开手掌看时，手中是一支式样简洁的男子发簪，只不过在簪头上嵌了一颗琉璃珠，阳光一照，闪闪发光。他摩挲簪子沉吟道：“章兄知道，大魏的律令，入夜宵禁，无地方长官批文，不得无故在街上游荡。我轻身出来或可一试，要带上那么些货物却是太惹眼。”
　　章望轻笑了一声：“张兄有胆做这乱世的生意，倒是没胆夜间出门了？这鸿门县的军备废弛已久，张兄想来，法子多的很，想必不用我再教吧。”
　　见他如此说，再想试探反而显得怂了。李夏把簪子收好，干脆地答道：“既如此，少不得要去多打点一下。我就先告辞了，今晚亥时，东南面石马，不见不散。”
　　见章望转回了铺子里，秦靥赶上来凑到李夏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李夏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注意，方慢慢地把刚才的对话和他们说了。秦靥拿着那支簪子端详半晌，抬头问李夏道：“殿下要亲自去？”
　　她不称“哥哥”而是用了“殿下”，证明秦靥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性。李夏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我们一进城就已经被人盯上了，那我自然要陪他们玩下去。”
　　“这玩得也太危险了，殿下是一军主帅，不可以身犯险啊！”穿云急切地望着李夏，又看看秦靥，希望她能和自己一样，劝说楚王殿下打消这危险的想法。
　　不想秦靥却点点头：“没错，他这明显是要引你入彀。既然双方都有准备，就看谁更高明了。我陪你一起去。”
　　穿云急得不行，看着眼前两个人竟然低声商量起细节问题，直冒了一脑门子的汗，压着嗓子，试图引起李夏的注意：“少主人，这次我们是去找路的，只有十五天，我看还是别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了。”
　　李夏睨了他一眼：“你当十五天就真能把燕然山都搜一遍了？现在难得有人主动抛饵了，你不吃，就回去等军令状吧。”
　　穿云很想说，那个军令状是秦靥立下的，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始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不过仔细想想李夏的话也不无道理，当初北戎偷袭鸿门之后，章武就派人把燕然山搜过了一轮，一无所获，这次让他们十五天内找到这条秘密道路，不想着借点力，都是枉然。
　　说来说去，还是怪楚王殿下，好端端的主动趟这浑水干什么啊！穿云有点哀怨地从他们身后望过去，只看见李夏笑得温柔的侧脸，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是主，自己是仆，他喜欢什么，他要做什么，自己尽力辅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