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烟缪辉暝渺，海瀚外来蓝。」 ...
-
那是一只从表面看起来已经显得有些奄奄一息的同类。
它虚弱的伏卧在地面上，四肢为橘红色的字符所禁锢，柔软而脆弱的腹部由于侧躺着的姿势裸`露出了一半，殷红的液体在凌乱的皮毛上落印着干涸的黑色痕迹。同类的腹下破了个很大的洞，嫩软的肠道随着它胸膛的起伏而在腹部内细微的蠕动。位处于丹田中的『内丹』此刻也空空如也，似是早就被物魅所夺取。
呼。
呼呼。
同类的喘息声很悠长，带着仿若是即将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急切态度与艰难挣扎。
它的体型要远比一般的狐族更是巨大，就像是某种出自于洪荒时代的怪物。蓝紫色的毛发在微光和荫翳的照料下蔓延着灰蓝与藏蓝的复杂，一丝一丝棕紫格外妖娆地缀栖在耳端和尾尖，尔后通过遍布于全身的蓝紫隐缠于肢爪。
哒哒。
哒、哒、哒。
本是洋溢着欢快音色的轻巧步伐逐渐被屡屡迟疑的缓慢间隔所取代，同类在聆听到脚步和木地板碰撞出的声响后轻轻地抖动了一下耳朵。它勉力的转动着脖子，以下颚和鼻尖蹭着地面，进而借此调整视线，静谧的凝望着正在向它移动的阴影，暴露出聚集着微弱光芒的晶点状瞳孔——
……你有见过海蓝色的宝石吗？
那是一种由湖蓝和海蓝相构成的绿柱石，仿佛渗满了波澜壮阔的水色涟漪，应该栖息在海底，由海洋之魂凝结成晶，肆意地折射着海下的迷离神秘与及从迷离和神秘中孕育而生的碧漾浮辉。
血腥气顺着清风流动的方位从竹居中慢慢飘溢出来。
小狐狸很容易就捕捉到了同类的位置，然而同类身上凄惨的伤势还是令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自己的步伐。即便先前她早就见识过了木魅和咎魅在处理敌人时的血腥场景，但是前世生而为人的她还是无法不为物魅在对待活口上的残酷手段而暗自心惊。
并不是在同情。
只是不免有些慨感，只是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她还没有善良到会为想要杀死她的生物产生怜悯。
然而……
这位想要杀死她的生物，却是她这辈子迄今为止唯一见到的同类。
尽管他们的族群不同，尽管他们的毛色截然，可是种族性特征上的如出一格还是让她在触及到对方身上的凄惨伤势时，感觉到一丝蛰伏在她心底的异样。
辉暝狐的眼睛就像是她前世曾经爱不释手的海蓝色宝石。
虽说这不过是错觉而已，但是，她却仍然能从这位同类此刻的凄惨模样中，再次地，体会到倘若自己没有在初来乍到时便有幸遇见她的师父，并受到他收留，那么，她的下场将会是怎样颠沛流离、孤苦无依——
或许，还要再加上直面于群妖觊觎的悲惨境遇。
“小师妹觉得我做得过分了吗？”
暮霭发的物魅，神色漠然的斜睨着正欲在辉暝狐身畔蹲下替它检查伤势的墨发少女。
刚刚抬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微微地顿了顿。
她利落的收回指尖，偏头笑了笑，不以为然的答道：“怎么会？师兄又没有想要刻意的折磨它或虐待它，不过是为了防止它还有能力可以反抗，于是便从它的身体里收走了它的『内丹』而已，若是它连这点苦楚都受不了的话，那么还算是什么妖怪？谁让它要自己送上门来？而且假设师兄没有这样做的话……我想，我可是不敢像现在这般如此的接近于一位曾意图夺取我性命的同类呢。”
你说是不是？我的同类？
小狐狸端详着它扭转着爪子死不放弃的样子，盈溢着凶戾气息的海蓝宝眸子不甘的瞪视着他们。她抿起嘴角，勾露出甜美无害的弧度，皙软的指掌却在此同时毫不费力的探入了它腹下的伤口，恶意的搅动着它的肠子——
同类原本悠长的气息瞬时变得急促起来，充满着愤恨难耐的呼吸频率与及由腹腔深处绵延至肌肉末梢的剧烈疼痛让它止不住的颤抖。
“不要这样看着我哟？”
墨色的瞳孔流转过一缕清冷的光，在即将营造出战栗情绪的时分被晦漫的凝凛完全掩盖。
小狐狸垂敛着眸子，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睫，而后以自己正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支撑起自己的下颏，偏首流露出线条美好的颈脖，“不要再这样看着我哟？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喔？你看，我都有些紧张到不知道该将手往哪里摆了呢，同类。”
早晚该习惯的。
既然早晚都应该习惯，那么就从现在便开始适应这个血腥而昌荣的妖族国度，又有什么不对？
——不。
是你，是你觉得“这”不对，是你觉得“这一切”都不对。
这个地方有种让人堕落的繁华，它不同于你心心念念的家乡，你在家乡时会将你本性中的恶意妥善的保存，时时刻刻都不敢遗忘若要付诸于残忍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只有变得残忍才能足够强大，然而就在你习惯于冲着世俗的道德准绳露出不可一世的冷笑时，你才发现这样的冷笑只会使你在这个地方变得极度可悲……
你觉得“这样”不对。
残忍不对，屠戮不对，怜悯不对，心软不对，残忍的对待他人不对，肆意的屠戮他人不对，为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产生出怜悯不对，在行事作态上太过于心慈手软不对……
可是，他们都认为“这”根本就没有所谓“对”或“不对”。
你为这上不得成神下不得成魔的现状而感到可悲，然而这个世上依然从未有人教导过你必须在冷酷中才能学会长大，你只是在无数条能够变得强大的道路上选择了一个成长最为迅速的方法，即使如若跗骨之蛆般深埋于你灵魂深处的道德准绳正在勒紧你的心脏——
染满了腥膻味的指掌从滑腻柔软的腹腔中取出，带出一段温热与湿润犹存的血肠。
“为什么想要杀我？”
纷顺的墨发随着皙白的颈线蜿蜒成一路靡丽。
小狐狸轻轻眯起眼，支着颚笑道：“或者我该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你们能够不远千里的前来唐州，就为了杀死一只目前与你们毫无关系的黑狐？即便我们的族群是曾存在着一些恩怨，但是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是吗？”
「……黑狐，该死。」
烁耀着冰冷狠戾光芒的海蓝宝，盛装有痛楚和忍耐。由神识而促发出的思想在融入她脑域时，爆发出高亢的尖锐感，就像是一柄突然直刺进脑海的利刃，在神经最密集的中枢胡乱搅拌，扯动出一道又一道足以使她痛不欲生的波纹。
“嘭。”
沉重的踢踹声。
在第一时间里便立即察觉到存在于空气中的神识波动，烟灰发的咎魅冲着辉暝狐腹部的伤处重重一踹，打断了辉暝狐继续意欲攻击的企图。于此同时，霜白发的木魅也马上做出了反应。绿色的妖气弥漫在他指尖，沿着指掌触碰到额头的动作，一丝一缕的流入了她正在隐隐颤痛的『脑丹』，为深刻而剧烈的刺疼落下一片舒缓。
“小心些。”
暮霭发的物魅见状，迅速的将小狐狸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小师妹，你的同类可是比你强多了。”
他顺手将小狐狸揽进自己的怀抱，然后又用自身的橘红妖气将她笼罩于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够致使她彻底的摆脱掉辉暝狐只作用于精神上的神识伤害。
「哈，哈哈哈——」
海蓝宝般的眸子迷漾出仇恨和蔑视，辉暝狐的神识狠狠地撞上了物魅的神识，在精神形成的利刃两厢抵消的同时，只余下由意志产生的句子从空气里迷漾开来。
「不是想要知道我们为什么想杀你吗？那就凑近些啊！再凑近一些啊！」
“喂喂，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吗？”
小狐狸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一旦靠近你的话，你就会试图攻击我吧？如果我现在当真听取你的建议凑近你一些的话，你非但不会告知我为什么隶属于灰色一系的你们是如此的想要我死，而且还肯定会向我立即发动攻击吧？”
这位同类宛若于蚌壳的性格真是固执到让人想要敲碎它的全身。
莫非采取怀柔的手段会比较好吗？
小狐狸为自身的战略性失误而暗自叹了口气。
墨色眸光由此睨向了暮霭发的物魅，她张了张唇，就在她想要询问物魅究竟是以何种方式从她这位同类嘴里撬到消息的同时，小狐狸的面色僵了僵，因为她感觉到本来只是紧搂着她腰际的双手此时正在以某种就好比是掂量蔬菜瓜果的姿态揉捏着她腰侧的肉。
“喂，师兄。”
“什么？小师妹莫非是想问我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从你这位同类的嘴里撬到东西吗？”
“不，现在不了。”
“那么～？”
“我现在想说的是——”
小狐狸狠狠的瞪视了物魅一息，道：“请你不要调戏我好吗？你抱就抱了干嘛还要捏我的腰？最重要的是你捏的方式就好像是正在菜市场里挑挑拣拣的意欲测试我这里的肥瘦程度好吗？！我告诉你我才没有肉骠呢！你这个混蛋！”
“啊～，抱歉。”
物魅没有诚意的砸了砸唇，“因为小师妹现在的妖气让我想到一种非常好吃的东西。”
“喵？我倒是觉得呈现在我眼前的这副场景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呢。”
猫仿若是喟叹般地极为夸张的叹了口气。他悠闲的甩动了会尾巴，霍然地就出现在了竹屋厅阁内的椅子上面，感慨的语气充满着缅怀，“小狐狸，你说是不是？”
“咳。”
在咎魅就宛如是正在拿着辉暝狐泄愤般的重踹声中，木魅假咳了一下，银玫色的魅眸转溢出细微的不悦情绪，“我非常了解小狐狸的妖气对于你们这些目前毫无自控能力的妖怪而言就好像是正在冲着你们说‘来吧，来吧，快来调戏我吧’，但是你们可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试图调戏她吗？你们晚调戏她一会儿会死吗？再让我看见你们在我面前调戏她，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附议。”咎魅闻言，忽地停下了重踹着辉暝狐的脚，冷冷的甩了他们一个厉眼，然后低声的透出赞同。
“嗳？我可是为了保护小师妹才这样做的啊？”
物魅做出的微笑神情隐约表露着挑衅，“谁让六师兄的攻击速度过快？”
“我想那应该是个性上的差异问题喵～。”
猫倒是并未将木魅和咎魅的威胁放在心上，反是略有兴致的说道：“因为咎魅是那种‘敢动我的东西，干掉你’的类型，而木魅却是‘他动了我的东西，我要检查下东西有没有损坏’的类型，至于物魅你啊，则是比较像‘我一定要保护好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哟～’那种类型……”
——你们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了？
虽然我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能从你们这群混蛋中享受到平等。
但是你们这群混蛋就不能够让我觉得我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吗？！
小狐狸深吸了口气，竭力地平复着从胸腔中泛滥开来的气闷。她冷哼了声，在心里告诫自己别总是犯傻到去与他们置气。因为与他们较真的话，会输的人也就只有她自己。
“我要怎么从我的同类脑子里得到我想要知道的信息？”
“用神识，就像是刚刚它曾对你做得一样。”
物魅将自己的下颚枕在小狐狸的肩头上，然后凑到她的耳畔，轻松的说道：“把你的神识刺进它的脑袋里，彻底碾碎它的负隅顽抗，将它痛苦的尖叫变成你前进的力量，尔后把他藏起来的记忆片段一片一片的撕扯出来……啊～，凭你的道行，我想你是做不到的。别看你的同类现在似乎是很狼狈的样子，但是我刚刚也是好不容易才稍微撬开了一下它的脑子。”
“它的道行与你差不多？”咎魅疑道。
“若是没有师父残留下来的『幻界』，他可能会显得比我强了一、二个等级喔？”
物魅看了咎魅一眼，然后略过了与他等级相近的咎魅及木魅，直接向灰色发的猫说道：“不介意帮个忙吧？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自己要比我们年长许多？那么你也应该算是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老怪物吧？”
“老怪物？”
猫尾巴有些不高兴地晃动了会。
猫哼笑了两声，缓缓的伸了个懒腰，尔后一面从椅子上站起身，围绕着辉暝狐庞大的身躯溜达了两圈，一面摆出副假装思索的神情，语气揶揄的冲着物魅他们说道：“嗯～，我大概确实是能够称呼你们为小鬼呢。”
然而就在猫摩尾擦爪地准备向辉暝狐动手的时候，一直在旁粗喘着气暗自蓄力的辉暝狐却一反于它先前的沉默，忽然以它自己的神识向他们说道——
「……等等。」
曾经以豹族少女为诱饵，借此利用过越劫猫的辉暝狐，与胆大妄为的另外三名异妖完全不同。
「我知道她是钧州牧所承认的义女，但是我族少主正是被黑狐所害——」
狐狸是相当清楚自己斤两，而且异常聪明的生物。辉暝狐很了解有关这只越劫猫的底细，比目前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理所当然的，它也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人都要清楚……倘若有猎物落到了越劫猫掌中的话，猫将会怎样与它玩耍。
“等什么？”
灰色的猫轻笑着环起臂膀，粗长的环色尾尖在他身后轻微的转动。
“我对你可没有什么耐心喔？”
磅礴而锋锐的神识仿若浩瀚澎湃的洪流一下子淹没了整座竹居，本来理应是不该存在着任何轮廓的精神形成了完全压倒性的力量，只是瞬间的功夫便已然将辉暝狐的意识整个吞噬。
“而且喵～，谁知道你说得会是真话还是假话？撑过去没死没疯的话，我再慢慢陪你玩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烟缪辉暝渺，海瀚外来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