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七魄，六觉，三魂，两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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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霞浮空旋帝尺，山河远入云水间。
囚牛赏琴断八歧，灵蛇摆首通天地。
时霞江的源头来自于帝尺山。
而帝尺山，则座落在华原中州的最中地带。它上可通九霄云海，下可彻死亡绝地，唯「囚牛崖」将其孤围，因此虽独出于九州州陆之外，却是堪堪占据了整个琉央国的正中位。
时霞江从寰外飞流而下，疑是灵蛇绕帝尺山隔空而转，在落入「囚牛崖」前分支为八股，尔后各奔东西，掠死亡绝地而游腾于苍穹，始终坠不及尘土，随地势绵延起伏而集水流域，纵贯横穿于各州州陆，或是径直悬浮潮涌，向海洋的另一端奔流而去，或是迤逦斜伸，与遍布在各个州陆中的其他普通溪涧及河川相互交融，在两厢汇聚的时分产生出新的支流，要么通往各道溪涧河川的尽头，要么被外力疏引至村落城镇，要么顺流直入瀚渺的海域——
淮海河隶属于时霞江的中上游。
因为淮海河里的水，刚巧流进了距离竹林不远两百里处的常水溪，于是通灵河便由此形成。
而通灵河之所以能够在《山海图箓》中被定命为通灵，撇除其水质清冽、味道甘甜等因素以外，归根究底，还是由于它具备着可以迅速恢复妖气与及彻底消减疲劳的功效。
墨发少女手掌褐木水勺，坐姿端正的盘腿落座于一块正位处竹居附近的石矶之上。
寅时三刻，夜色渐明。
熹微的光线从天际慢慢散洒下来，黑云将此切割成碎，为茂密的竹林点上一层欲亮还暗的昏朦。淋漓的雨势落了整整一夜，直至现今都未曾停歇。清澈的涓流在山石土木间蜿蜒，只消片刻的时间，便已将由于昨晚争斗而造成的痕迹尽数掩埋。
橘红色妖气在粗糙的石矶表面闪烁出密网般的石鼓文，比划繁复的字样只是出现了一瞬就消隐于其中，然后石体的面积倏然增大，不过转息，便拉长成一张质地光滑的石榻。
墨发少女怔了怔，不禁连忙握紧水勺，伏身紧贴石榻，以期望自己能够在这阵突如其来的晃动中保持平衡。
然而与此同时，石榻的另一方却陡升起一口足有三尺深的水槽。比目鱼形状的石檐在布满着鱼鳞纹的水槽上化形而出，恰好地覆盖住整座水槽，为其遮挡下缠绵的细雨。两道宽长不等的通水石管曲折伸展，尽皆探入通灵河内，一则由槽缘上不断地续入河里的活水，一则自槽身下渐渐的放出相较前者而言流势稍缓的河水——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本应只该存在于她前世中的盥洗台。
只是，与盥洗台截然不同的是，虽然这水槽的构建原理极是简单，但它却显然是为了能够让她得以蓄水活用而出现。
“依照这样的形式再造个与其相连的水槽会比较好吧？至少这样的话，还能够多一个用以梳洗的地方。第三条通水石管衔接第二个水槽……第二个水槽的位置最好偏低于第一个水槽，因为需要防止水势逆流上涌，至于第四条通水石管则可以冲着空地排放用以梳洗后的脏水……接着再整理出一块蔬菜园，起码这样能够节约用水……园子里种植水稻会比较好，如此就可轻松省下一笔买米钱。”
尽管她已然接近辟谷，对于食物的需求量并不高，但是有时，她也会想念各种美食的各式口感。
从水槽中舀起一汪清流，通透见底的纯净液体在朦亮的天色中映彻出模糊的人影。墨发少女用另外一只手托着勺底，微微品饮了些勺子里的水，尔后不禁舒适的轻眯起眼睛。洋溢着灵气的水凭借味蕾以特殊的运行方式流往四肢百骸，轻易地抚平了她疲倦而紧绷的精神。
墨色的瞳底隐约流泻着笑意。
她垂眸低笑，眼见着石质的水槽循照她先前的喃喃呓语而改变。密集的枝叶悬在她头顶隔断了凄凄切切的雨水，肆洒的气流旋转着贴近她的肌理，而她也知道他们其实就在这里……
……或者。
他们是正在注视这里吧。
——注视着她这个……他们不得不倾心守护的咒主。
墨发少女将水勺丢进了水槽，随即敛下由自嘲而衍生的愠怒。其实若要归咎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太弱了吧？不止是心态方面的软弱，还有道法上的低微。千年的时光对于她来说是如此漫长，可是这点时间，对于那些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不死而言，却不过是沧海一粟。
时霞江的水总是一往无前。
而当它与不同的溪涧河川相遇，那么它便会促使自己与对方做出相应的改变。
通灵河与遡望潭同样都是融合了时霞江里的水，然而前者与后者，却也正是因此而演变出了两种迥然不同的水质与作用。
源生噬魂花喜欢栖居在极阴极寒的地方。
木魅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为此叹息过通灵河只是比遡望潭多了点令人全身疲软的效果罢了，而倾听着木魅抱怨的她只有苦哈哈的虚应着。因为辉暝狐以神识留给她的伤害与妖族最为重要的『脑丹』和『元神』有关，而这里，也唯有擅于医毒的木魅能够替她治理。
『脑丹』是三魂七魄与本源力量的聚集之所。
而『元神』，指代的则是三魂七魄的统称，象征着一名生物的整个灵魂。
『三魂』合称『灵智』，分有『主魂』、『觉魂』与『生魂』。它们三合为一，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其中『主魂』司掌知识，『觉魂』统辖记忆，『生魂』掌管意识。
『灵智』的意思是智慧。
妖族天性残忍，生来便茹毛饮血，不通伦理，始终尊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而他们之所以被其他种族比喻为天性如此，那是因为，刚刚产生出『灵智』的妖族，只启『三魂』，不具『七魄』，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喜』、『怒』、『哀』、『惧』、『爱』、『恶』、『欲』。
『七魄』承载着世间上最基本的七种感情，而感情却只有在通懂伦理后，方才能够从生物的本能中脱颖而出，相继完善成形。
妖族有『七魄六觉』和『三魂两丹』，而除了『三魂』、『七魄』与『两丹』以外，『六觉』所意味的『眼』、『耳』、『口』、『鼻』、『身』、『念』，前五者相应的释义着『观』、『听』、『味』、『嗅』、『触』这些但凡是生而有灵的物种便共有的五种知觉。至于第六觉，『念』，它在通常意义上的解释是『灵觉』——
『灵觉』是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它可以说是一种直觉，也可以说是一种『本我』对于『自身』以及『外在』的感知。而『灵觉』的展现形式，则经常表现在趋吉避凶、体悟天地，亦或是对其周遭环境变化的感知力等方面。
『神识』与『灵觉』不同。
『灵觉』说穿了就是一种灵感，世上的任何一种生物，只要是它还活着，只要是它还需要吃，那么它们便会偶尔产生出千奇百怪的灵感。
『神识』似『元神』而非『元神』。
它由『元神』剧烈活动时的力量而生，是意志的具现，因此蕴含着一丝『元神』特有的气息。
每个『元神』所蕴含的气息都各不相同，它拥有唯一性与专属性，除非施展极端离奇的秘法，否则这个世上不会存在两个气息如出一辙的『元神』。
只有强大坚韧到一定程度的『元神』才能够将自身的意志凝化成独属于自己的『神识』。
一入『凝气』者，『神识』聚通内外。
『三期生辰』象征着一位妖族的成长周期，唯有度过『灵智期』、『炼丹期』与『化形期』的妖族才能够算是成年。虽然『灵觉』与『神识』同样都可以伴随着一位妖族修炼境界的日益提升而与时精进，但是『灵觉』在他们出世的一瞬便已然生成，关系可谓为伴生。而『神识』，却是要在妖族的道法修炼阶层达到『凝气期』以后，方才可以体会得到它的无穷妙用——
用小狐狸的话来说，『神识』就是一款具备着攻击性能、语音功能与及防盗机能的雷达扫描器兼内腑透视仪。而且，它精确度的Grade是纤毫毕现。
墨发少女不清楚『凝气期』后的道法修炼阶层究竟是怎样的。
因为她现在的程度也只够在『淬体期』徘徊。比起『凝气期』而言，更是低了一个层次。不，准确的说，她正位于道法修炼阶段的最底层。
——于是她应该庆幸自己好歹修炼到『淬体期』第七重了吗？
『淬体期』共有十二重，顾名思义，所谓『淬体』，便是意指于以妖气淬炼全身。遐魅属的妖族生来便身负血肉，而异妖一脉则会在此时着重于凝练本体。『淬体期』的前六重修炼的是原形的强度与及起源自本能中的天赋，食肉目捕猎，草木类摄光，不管是遐魅的血肉还是异妖的本体，这基础中的基础切身的关系着当妖族在化形成人类以后□□的精悍程度。而从第七重起，『三期生辰』尽过，妖族正式成年。前六重的努力直接作用于人形，而妖族也自此开始适应起这副被所有灵智物种赞誉为天生道体且最适宜修炼的形态……
——粗略的妖气循环在各条经络中流动。
『淬体期』后六重的修炼是以人形为载体，将妖气导入各条经络，尔后做到气机上的循环，释放出一些微末术法。此时的妖族已慢慢地学会了应当如何超越于束缚住自我的固有习性与种族天性，走兽能够因此身轻如燕，鳞甲能够因此脱离江海，飞禽能够潜游深水，昆虫能够驰骋于山野，异妖能够体会到五感……他们就像是人类在修炼武技与内息般的，最终将技巧和血肉一点一毫都淬炼至极。
可以说，小狐狸修炼速度如此缓慢的关键因素，大半都要归根于她自己。为了能够替自己的将来打好优良的基础，她宁可将自己千年间费尽周章修行得来的全部妖气尽数地磨用在了一遍又一遍的淬炼身体上面，也不愿意花点妖气多学些法术。而按照她师父当初的说法，她是在把自己当做乌龟来训练，追求得是抗打耐用坚`挺硬质寿命长。
“喵呜～？”
短促的猫叫声带着微微高扬的尾韵飘溢成充满疑惑情怀的特殊问句。
倏然在身旁滋显出来的存在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这使得正在思索着怎样才能增强实力的小狐狸不禁震了震，她吃惊的回过头，狐尾巴因为惊吓的情绪而整个蜷缩成团。
“黑色的小狐狸，你在发呆吗？”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猫，站立在水槽的另一端。他趴伏于水槽边，双手抵倚着灰暗的石质槽沿，然后侧首向她望来。
“我刚刚好像听到你说你喜欢种田？”
小狐狸闻言不由地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如若这真是纯洁的种田文那倒好了，她也不必如此苦逼的琢磨着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做才能够迅速的增加实力。
“……我的那位同类。”
犹疑的语气顿了顿，她问道：“那只辉暝狐，它还活着吗？”
“我以为你会先问他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的。”
灰色的猫晃了晃尾巴，环状色的蓬软粗长绕转至他身前轻轻地款摆着。
猫凝视着水槽里的水，填满了空洞的水漾波纹顺着水势的流向迷荡出细微的一起一伏，身形肥硕的核桃鱼游过通水石管灵活的徜徉在槽底，只消出现剧烈的涟漪便立即摇尾划鳍急窜，看起来端得是逍遥自在。
猫眼中的尖瞳瞬然瞠圆，琉璃色的眸子紧盯着鱼游动时的方向移转。他尾巴摇晃起来的模样与鱼泳游时的弧度或间隔完全一样，然而弯抿起来的唇稍却于此期间在猫俊秀精致的脸上高挑成一缕满溢着愉悦的狡猾。
“再这样子继续迷惘和迟疑下去的话，可是很容易就不知不觉的死在了什么地方的哟？”
猫俯曲下脊梁，然后越发的凑向水槽。他的容颜贴近于水面，措词内所蕴含的意味深长与戏谑快意怎么听都像是正沉浸在欺负人的兴致盎然当中。
“……只是有些过不去而已，心理上的那道坎儿。”
小狐狸有些别扭的撇了过头。她皱着眉，微咬起嘴唇，点漆色的瞳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被猫揭穿了心事后的羞恼成怒。
确实。
她的确是有着能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的方法。
然而不到穷途末路，她根本不会使用这个方法。
因为她既不喜欢将自己当成筹码压上赌桌，也不愿意肆意妄为的把旁人都视作是刍狗。
至于变强的方法？
……这辈子，她可是黑狐啊。
就因为她是黑狐，于是这个世上自有成千上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本源可供她掠夺。便是以她此刻尤为卑微的立场和弱小的力量，都能够凭借着自身的特殊体质与及役式锁心咒的作用，冲其竹林间最易攻克的三名异妖下口。
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只要她可以足够小心，只要她可以安全的度过『淬体期』，只要她能够下定狠心，用花言巧语去欺骗真心，用烟视媚行来迷惑本心，然后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那么翻涌在她本性中的恶意，还有黑狐的天赋异禀，自然会将她慢慢推向不朽与强大——
然而若是放弃了心中的坚持与对于故乡的思忆……
那么她又会变得怎样的面目全非，不堪入目，卑劣恶毒，紧接着在那些可笑的“迫不得已”中一步一步地迈向堕落，然后选择做出一些就连她自己也会为此而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
——有些坎儿，是从来就不应该跨越的。
或许，猫其实并不清楚她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也或许，猫只是察觉到了她的迷惘和迟疑，就像是她的师父一般，始终认为她有时候心慈手软的不像话。
但是……
猫真是相当薄情而又温柔的狡猾生物。
即使是恶劣到了总是喜欢欺负人的地步，但却偏偏就是聪颖得能够让人恰到好处地感觉出隐藏在撩拨背后的关爱。
具备着锐利到了极致的眼睛和耳朵，习惯于观察任何风吹草动，敏锐到了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任何捕捉，就连猎物心灵上的空隙与及行为上的弱点都一点也不放过，哪怕是洋溢着调笑感的语意，都微妙到了仿若是正在踩着轻灵而优雅的猫步。
……就像是在欺负。
善意的撩拨表达着隐埋的关爱。
其实根本还是在欺负。
而且不知道他是否会随时将其善意的欺负切换为恐怖的欺负。凸＝皿＝
小狐狸瞥了眼正在轻笑的猫，“你这算是在欺负吧？因为发现我有这样子的迷惘和迟疑，于是便认为这很有撩拨的价值，然后就当着我的面将此揭穿，紧接着独自守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为了自己的迷惘和迟疑，而烦恼得团团转……”
“并不是欺负哟？”
指腹在槽缘上打着圈，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水槽中的液体。
猫一面戏耍着水槽里的核桃鱼，驱使它来回游动，一面将自己的目光调转到小狐狸的身上，而后挑起嘴唇说道：“我并没有在欺负你喔？虽然呆呆的小动物总是让我想要欺负……虽然，黑色的小狐狸身上充满着一股老鼠的味道，光是呆呆的傻坐在那里，就让我有种想要跑过来绕着你打转的欲望，简直是浑身上下都如同狗尾巴草般的散发着挑逗猫的气息……但是，这不算是在欺负你喔？”
毛绒绒的猫尾巴，突然停止了甩动。琉璃眸细细弯起，与他唇稍上残留的弧度一起勾露出舒懒。
“至少，我觉得我还没有开始欺负你喔？”
环色尾巴伴随着猫倏而抬高的身子缓缓的起伏，宛若是具有灵性的莫名生物，以格外妖娆的姿态晃到了她的眼前，接着逗弄似的磨蹭起她正面向别处的脸颊。
“即便你再如何撩拨我……”
小狐狸挥开了他搔弄着她脸颊的猫尾巴，蹙紧眉尖斜睨向他，恨恨的咕哝道：“我也不会询问你到底怎样才能算是真正开始欺负的！”
“暂时，不会真正欺负你的。”
猫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于是他歪着脑袋，露出了好笑的神情，“所以刚刚不算是欺负喵？”
ФωФ
………………………
ＱωＱ。
小狐狸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塞满了一连串的标点符号。
而当她好不容易才从这一连串凌乱的标点符号中找出理应属于她自己的表情后，她极为迅速的了解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在被这只猫给欺负着的事实——
好狡猾！
这只猫真得是好狡猾！
小狐狸鼓起双颊露出包子脸，“喂喂，你这样的提问到底是想我怎么回应你啊？就算你说刚刚那些不是欺负，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你的。而且这样的提问本身就是语言陷阱吧？让我为了避免于被你变本加厉的欺负，从而迫使我不得不承认你刚刚对我做得那些事并不算是真正的在欺负我……同时，你现在还是在一如既往的欺负我吧？”
“想太多的话，很可能会掉毛喔？”
对此，猫发出了玩味的哼笑声，“倘若我真的是要欺负你的话，嗯，我想我会说——喵～，黑色的小狐狸难道不想要搞清楚为什么华原中州的钧州牧会变成你的义父吗？”
尽管知道他是不怀好意，但是小狐狸还是在撇了撇嘴后，有些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
“你想要知道咩？”
猫再度晃起了尾巴，“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的话，那待会儿你就与我一起去晒毛吧？”
晒毛？晒什么毛？
小狐狸暗恼道：“喂！你刚刚还说不会再真正欺负我的！”
“是呀～。”
面对小狐狸尖锐的质问，猫起先是态度诚恳的应和着。然而他的诚恳只是维持了少顷，便转而情不自禁的捂起嘴开始偷笑，“所以我现在不是正调戏你吗？喵噗噗噗～。”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七魄，六觉，三魂，两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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