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布朗运动》世上只有天涯好

27、27 天赋

　　淼淼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像那样，被人友善或尊崇地注视着，仿佛舞台中间昂首展翅的天鹅舞者。
　　淼淼直到后来，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Rembrand Cezan从一堆眼花缭乱的风光人像中，竟然一眼挑中了自己的那幅《午后的厨房》，在众目睽睽之下微笑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Light in your eyes.”淼淼听见他用蹩脚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你，很有天赋。”

　　国内很久没有举办过这么大规模的艺术交流会了。由国家博物院主办，参与者也都净是业内各个派系的佼佼者。别的时候，不说能与那些大师们同台竞技了，就连找个机会同他们聊天攀谈，对淼淼来说都算得上是一种殊荣。
　　有句话说，眼界决定格局，格局决定高度。回头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诚如冯小飞所说的，多少人削尖脑袋就想争取这么一个机会都不得行，结果竟能被自己这样的菜鸟捡到了，淼淼自然是非常珍惜的。

　　有的时候淼淼也回想，或许人与人之间，总是需要一些与众不同的。借以成为支撑自己胜过他人并继续存在的一点点价值。

　　而似乎只要执着于同一件事情，时间往往便会变得特别的快。自他离家已快一周，这一周以来，淼淼几乎每日过得充实又愉快。
　　沉浸在自己喜欢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事物上的时候，总该是幸福的。不过，也只有这种充盈之余骤然直降下来的冷静，才会显得更加寂寞难熬——直到夜深人静，淼淼发现，自己忽然开始想念谢冲了。

　　离家前的那些天，淼淼和谢冲两人一直各忙各的，基本无暇顾及对方。

　　关于这个活动的具体时间，淼淼其实是差不多到启程前一周才得到的通知的。
　　淼淼所在的画室，创始人资历很深，同中博院现任馆长私交甚笃。照理说，像淼淼和冯小飞初出茅庐的菜鸟，连幅像样的在圈内有影响力的代表作都没有，最终却能够被顺利选上，其实归根到底也算开了个后门，沾了画室的光。
　　所以，淼淼们一早就报了名，却几乎到截止日期才终于得到最后的答复，于是等通知一下来，时间便已然有些来不及，让他不得不匆匆忙忙跑前跑后地准备着各种事宜，立即陷入忙碌中去，就连与谢冲最后再好好温存的时间，都不自觉舍去了。

　　日程安排除了为期五天的作品展之外，还有一个让各位参与者又爱又怕的“品评交流会”。会上，会请不少圈内巨匠或在艺术方面非常有造诣的跨界大师们，分别对每一幅作品进行点评和指导。
　　所以，在那短短的一周时间里，淼淼除了必须准备好自己出门在外需要的一切事宜之外，还需要抽出空来，画出一幅足以摆上台面的，最能代表自己风格和能力的作品。这些天，淼淼一直忙着准备这幅作品。指导老师会在品评会上一一对它们进行评点——这无疑是很难的一件事情，毕竟灵感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既无处不在，又虚无缥缈。

　　不过好在，淼淼是真爱画画。搭上画架拿起画笔，便立刻变成另一个人，活力充沛又乐此不疲，累也不说，只觉心里莫名踏实。
　　于是，淼淼心中期待，却也异常谨慎，越到临头便越觉得干劲十足，几乎整日坐在画架旁改个不休，自那天起便时常全天候在阳台待着，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捧着饭碗朝那头望去。越看越觉通透，改得多了，到最后竟生出些临危不乱的底气来。淼淼耐性十足，修来改去也不燥，只觉得兴趣愈发浓厚，纸上的每一笔都像插了翅膀，获得了生命一般。越琢磨不休，便越是能看出画里的真切...
　　倒也不是刻意忽视了谢冲。

　　而谢冲呢，最近也真是忙到不可开交。
　　公司的新项目即将进行到紧要关头，某些环节的确出了些问题。公司上半年筹措的市中心花园的那个大项目，到了年终结余，突然发现缺少几份最基础的担保证明。现下许多情况都需得老板本人亲自盯着，半分不能懈怠。

　　所以，赶上淼淼动身的那天，谢冲没能去送他——他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唯一那个难得闲适的周末之后，便整日泡在公司里应付各种接踵而至的麻烦。
　　那天的谢冲，似乎正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临出发前他连淼淼的电话的来不及接，急匆匆奔赴现场，就连交代了几句，让淼淼一个人注意安全之类的嘱咐都没有。

　　临走前没能跟谢冲见上一面，其实多少让淼淼感到不小的遗憾。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淼淼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与谢冲之间的关系亲密了不少，至少在夜里，淼淼偷看谢冲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再不像从前那样小鹿乱撞到不可自持了。

　　怀揣着心里一点点隐隐的失落，淼淼到了活动现场。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能那么快就适应了如此盛大的“群居”生活。或许是参会的人大都有相同爱好的缘故吧，亦或是因为活泼的冯小飞的存在。多少缓和了些淼淼不善言辞的尴尬氛围，于是很快，淼淼就把那些微不可查的愤闷忘了个精光。

　　淼淼为人和善，又向来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他长得清秀，面上又惯常挂着谦和的笑容，虽然话不多，却也不怯在多人的场合公开表达自己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加上偶尔吐露出来的一些关于专业上的独到见解。
　　不消几天，不仅让他得到了老师们的交口夸赞，也使他收获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淼淼出乎意料地得到了首日品评会“最佳作品”的殊荣。
　　在晚上颁奖会的现场，淼淼上台与老师们一一握手，然后被男神Rembrand Cezan轻拍着肩膀鼓励并合影留念。
　　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冯小飞也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一般，俨然化身成淼淼的经纪人，摊手向人群介绍。
　　“这是我的朋友淼淼，他虽然有些害羞，但人真的非常nice！”

　　那时的淼淼，身处喧杂的品评会现场，却满心满谷都是得偿所愿的安心与宁静。他被人群拥到最前方，于是也顺着老师遥指的方向，望着展厅墙上那幅画。淼淼用色十分大胆，极深极浅交并杂糅，大开大合地，仿佛一朵朵迸开的繁花。

　　站在台上，他突然感到有些恍惚。他远远望着挂在正中的白墙上自己修改纠结了好些天的那幅画。他安静地笑着，眼神却又坚定而自然地在那些泛着金色光边的餐具和碗橱边沿反复逡巡。仿佛顺着谢冲当时的视线，逐渐摩挲起自己这些天欲理还乱的忐忑心思。
　　他忽然想起那天谢冲躺在他的腿上，用修长的手指隔空勾划着稿纸上弯弯折折的细线——他们之间似乎第一次拥有那么宁静又甜蜜的时光。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的谢冲，自下而上带着弯弯的笑眼，对他说：“这是咱家厨房吧？你瞧我多厉害，随便猜猜都能猜对。”

　　原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淼淼却还是克止不住又缩回到原有的纠缠和心动中去。
　　他这才像终于理解了自己仿佛根本咂摸不透的心底里那曾经暗暗不舍的犹豫和萧条。

　　因为在交流会的第一天夜里，淼淼便发现——他竟又开始不可克制地想念谢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