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布朗运动》世上只有天涯好

19、19 呐，别生气了

　　淼淼出院那天，谢冲刚好赶着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开，即便有些遗憾，也只得委托陶然代自己去帮淼淼办理出院事宜。
　　这些天来，谢冲几乎一有空就会到医院去看淼淼，自从被医生无意告知淼淼在此之前未经人事之后，谢冲对待他便更有了一种欢喜之余的愧疚。而淼淼对谢冲的态度也似乎依旧一如既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在两人之间，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也不知为何，只要一碰上淼淼低眉顺眼含羞带臊的小模样，谢冲便觉得，一整天的烦心事便能就此瞬间烟消云散，感觉尤其自在。

　　之前谢冲的公司结构调整，为了扩大经营规模，他不得已让出了部分股份，拉拢了几位业内颇具实力的股东。这些股东新官上任，都显得格外卖力。
　　那天的会议开得异常顺利，公司高层在招标中达成初步共识，商定了几个相当可行的贷款方案。谢冲非常满意，觉得当初被迫为之的易股改制简直算得上是柳暗花明。
　　于是最终，会议提早结束。谢冲一看时间还早，便想着顺路再到医院看看。

　　谢冲心里不禁有些喜滋滋的，他先打了电话给陶然，被告知淼淼还在医院没有离开后，便开心地径直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路过一家西点屋门口，谢冲还特意下车，给淼淼挑了一只最近大热的豆乳盒子——他对这家店有些印象，最近似乎隐隐约约听公司的几个小姑娘提到过，说是糕点精致又美味，算得上好评如潮。
　　谢冲想了想，觉得淼淼应该会喜欢。

　　于是他瞬间心情大好，觉得不仅工作上尚有转机，就连淼淼的身体也终于再无大碍。一路上越想便越满足，到最后，几乎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然后，谢冲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边开着车，一边仔细思考着找些合适的措辞。他想着再不要像之前那么冲动，趁这个机会和淼淼好好聊聊，把彼此的心结都打开，以后好好相处...

　　谢冲知道淼淼对他好，而自己却也渐渐开始能够感受到他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愉悦。关于和淼淼的关系，谢冲其实并未肖想太多。只不过他忽然很不介意，想对淼淼再温柔一些。

　　于是，他的心里止不住地春风十里，把车开进医院大门的时候，还有开始一段一段地打起了口哨。
　　谢冲忍不住觉得，之前所有的憋闷不堪，似乎直至这一刻起，都终于明朗顺遂了起来。

　　可不等他行至住院大楼的门口，下一秒，他原本飘如天际的心情便瞬间跌落谷底——隔着茶色的玻璃窗，谢冲一眼就看见，被自己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着他的淼淼，竟被一个男人逼在角落，双手圈在怀里。两人头颈交叠，淼淼笑着，脸上完全不见任何抗拒的神情，像正同那人亲近地说着什么。

　　淼淼的眼睛非常漂亮，像桃瓣，又像花蕊。谢冲似乎直至此刻方知，原来淼淼不论看谁，都像在脉脉含情。

　　他突然盛怒之至，只觉得满心满脑都是愤慨，像是被人剖心挖肺欺骗了一般！于是他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大声质问那边毫不自知的两人。
　　可谢冲终于还是止住几欲浑身颤抖的怒气，忍了下来。他摇下车窗，克制自己快要喷薄而出的狂吼，尽量心平气和，低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紧接着，他见淼淼怯生生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在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像被突然电到一样，浑身战栗了一下。然后他轻推了推面前的那人，向前两步，怯生生地望着谢冲，小声小气地问了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不知觉的吞吐和犹豫，在那时的谢冲看来，尽然都来源于淼淼“偷腥”被抓之后的心虚与慌忙。

　　于是，谢冲再不管不顾，愤愤然摇上车窗扬长而去。
　　过了一个转角，他才又打开窗户，把那只系着小蝴蝶结的糕点盒子拎在手里，看了看，皱着眉重重地抛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再狠狠地骂了声：“操！”

　　......

　　淼淼发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而这些事每一次，都似乎与冯小飞的出现有关。
　　连日来谢冲几乎又固态复萌，恢复到从前不管不顾冷漠无情的模样。就连淼淼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怀疑，医院里那个将自己捧着宠着的谢冲，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于是，淼淼又不得不陷入原本的无趣又漫长的等待中去。
　　淼淼忍不住心想，他大概也算是彻底陷入苦恋的境地中去了罢。甚至连追星的粉丝都不如，毕竟除了心里一点点模糊的关于谢冲的画面，其他的，竟连个可供睹物思人的照片都没有。
　　于是，他只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描摹谢冲眼角的轮廓，仔仔细细回忆他不经意展露微笑的样子。像试图留住什么，又像随时准备着什么也留不住。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进入初冬，日子漫长得就像拖着尾巴，就连淼淼堆在阳台玻璃门边的画稿，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堆了满满一叠。而那张最开始的关于谢冲眼睛的铅笔素描，却始终被放置在最上方，平平整整地被镇纸压着，连一点微微翘起的卷边都没有。淼淼对它无数次地改了又改，还拿了新的薄纸蒙着，仔细勾画上面的轮廓。
　　对于淼淼来说，那双被修改得甚至有些浑浊不清的眼睛，便是他最后的精神寄托。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它注视着他，仿佛注视着虚无。

　　别墅的位置接近山顶，院子里的阔叶树掉光了叶子，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和藤蔓在那儿孤零零立着，大风吹来也始终一动不动，像是投入波心后又被瞬间浸没的石子儿，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与安慰，显得尤其空旷和凄清。
　　淼淼觉得自己也像一棵快要干枯的树，一动不动立在这儿，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心旌摇曳，可既等平复，才又知道全然都是徒劳。
　　除了每周两次在画室的课，淼淼几乎也再不会轻易离开家门半步，他既觉得心静如水，却又隐隐不安。只生怕哪天谢冲回来，自己又见不到人。
　　淼淼在想，自己一定曾经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谢冲一而再地对自己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

　　这么多天以来，谢冲总想借以忘掉什么似的，几乎整个人都全身心陷到工作中去了。
　　小情人们的呼唤纷涌而至丝毫不断，却偏偏少了最让他期待的那一份，让他不免觉得糟心不已。自那天以后，谢冲便再也没有收到过，淼淼从前几乎每天一次的询问是否回家吃饭的短信。
　　谢冲不是没有能力去查淼淼身边的人际关系，也自觉那个每每遇见都同淼淼亲密无间的男孩子或许根本够不成威胁，但他就是刻意不愿去那样做罢了——有的时候，谢冲也会想，淼淼或许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又或许他根本就在享受自己不曾出现的生活也说不定。

　　想得多了，谢冲便觉得忽然没那么生气了，只莫名的憋闷却挥之不去，像被什么卡着咽喉一般，干哑难耐，却也很是不甘。

　　所以，当淼淼突然出现的那一刻，谢冲其实是感觉猝不及防的。
　　那天下午，他刚巧约了人要到公司对面的咖啡馆谈事。走到人行道边等红绿灯，谢冲只一直盯着手中的平板，把秘书刚打过来的单点图又再看了一遍。始终未曾留意，他竟刚巧站在早上大雨过后还未流失殆尽的一滩水前。
　　初冬的雨很是冻人，即使云层渐稀，也依旧挡不住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的压抑与黏着。
　　他隐隐感觉，似乎有一座大车在他面前呼啸，车轮宽得吓人，几乎有半人高，仿佛贴着他的鼻尖就要疾驰而过。
　　紧接着，谢冲就感到有什么人突然出现，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整个身体与他贴着靠着紧紧挨着，还顺势，把他轻轻往后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谢冲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仍旧横亘在自己面前的，被脏水溅得整个后背湿漉漉往下滴答水的淼淼。
　　小东西可怜巴巴地一直低垂脑袋面对着谢冲站着，他双眼紧闭，肩膀不自觉地微微耸着，右手抬臂攥拳，半圈在谢冲身体仍有一小段距离，看似半环着正把谢冲圈在怀里。
　　等车子终于走远了一些，谢冲才见他小心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见他举了举手上的保温桶，微微晃了一晃，对着谢冲好奇望来的眼光，轻轻笑着舒了口气，庆幸地说：“还好，汤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