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布朗运动》世上只有天涯好

20、20 过马路

　　淼淼突然的出现，就如同昨天夜里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谢冲讷讷地站在当场，竟有些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微笑望来的眼睛。

　　于是，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默不作声地站着。淼淼依旧笑得一如既往，有些讨好似地，也看得出神色间轻微却克止不住的紧张。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直到人行道边的红绿灯终于发出催人过马路的滴滴声响——很多地方的人行道绿灯亮时，通常都配有这样的声响，据说是为了方便盲人而设计的。声音叮叮咚咚的，节奏很快，像古早时期马车四角悬挂的铜铃。

　　谢冲被这声响闹了一跳，这才像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他一把抓过低低垂在一旁淼淼的右手，跟着人流大步流星地往马路对面走去。

　　淼淼有些紧张，被谢冲冷不防握住的瞬间甚至还有些未来得及留神，稍微吓了一小跳。
　　不过好在他瞬间反应了回来，顺着谢冲牵引的方向，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走着。
　　淼淼有些小心翼翼，他感受着自己手心传来的来自谢冲的温热触感，觉得甚至能感受到其中噗通跳动着的浅显而又细密的脉搏。

　　淼淼的左手此时还单拎着一只硕大无比的保温桶，里面是他从早上开始精心炮制了整整一上午的板栗排骨汤。
　　熬汤的时候淼淼就在想，等下午自己见到谢冲的时候要先说些什么？谢冲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理都不愿搭理自己转身就走啊？
　　淼淼还想，万一谢冲恨己及“汤”那可真就就太可惜了。

　　于是临来之前，淼淼还小心翼翼地把熬得几乎有些粘稠的汤羹分了一半，放在汤碗里封藏好，保鲜膜裹了一层又一层，搁到冰箱最下边的隔屉冻着。
　　淼淼从前听人讲过，说熬好的高汤在冷冻室里能放很久。而这一次的排骨和板栗都很新鲜难得，淼淼煮得又格外得心应手，他觉得谢冲一定会喜欢。

　　淼淼想过很多见面时应该拿来开场都说辞，甚至连刚才坐在花坛边等他的时候都还在想，他行思审慎，预设了很多很多可能，可却完全没料到眼前的这一种...

　　淼淼感到桶里的汤汁开始随着他激烈的步伐左右地摆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撞击保温桶顶端的盖子，他甚至能感到其中圆滚滚的板栗和煮得酥烂排骨段在汤里咕噜咕噜地晃荡着，像要冲泻而出。

　　淼淼不禁有些担心这薄脆的盖子挡不住里边翻江倒海的闹腾，于是他忍不住轻扯了扯谢冲紧紧攥着的自己的手，定了定神，轻声喊道：“等，等一等…”
　　两人刚巧走到马路正中间供行人中转的环岛，谢冲于是立即站定，回头看他。

　　淼淼正仰头望着身前高大的背影，又舍不得真的把手从那段温热中抽开，话既出口，却也一时没来得及留意，然后一下子刹不住车，一头便撞进了刚刚回身的谢冲的怀里。
　　淼淼登时被骇了一跳，可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被面前的人轻轻揽了一把，固住了自己飘忽不定的步子。

　　然后，他忽然有些莫名地羞怯，刚把头从那个许久不见的胸膛处微微挪开，脸便也刷地一下红了个彻底，一路从脖子延续到耳尖。

　　红绿灯发出的叮咚声渐渐止了，直到突然安静了下来。也有其他的一些人和他俩一样被留在环岛，不得不等待下一次绿灯的再度放行。

　　淼淼偷偷往后撤了半步，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的，他用余光悄悄地偷看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谢冲，忍不住盼他能在此刻说些什么才好。
　　马路另一边临近人行道的位置，还有一些人在苟延残喘向着目的地奔跑着，只想趁着车流还未大势启动再快一点跑到对面。

　　然后，淼淼就发觉，自己被谢冲轻轻捏着的那只手被稍稍紧了一紧，接着，又马上听身旁的人温和好听的声音低低从耳廓传来。
　　他听见谢冲有些嫌弃似的小声地问他：“怎么穿这么少？”

　　“不冷，不啊...啊嚏！”淼淼没料到谢冲会突然同他说话，有些又惊又喜，不禁吸了一大口凉风，当场打了个喷嚏。
　　淼淼有些尴尬，偏过脸去讪讪吸了吸鼻子，然后又立刻转回来，面容讪讪地小心解释道：“…不小心，喝到风...”

　　“在这儿等多久了？”谢冲没理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只又面无表情重新换了个话题。
　　“没...没多久...”谢冲始终有些面色淡淡的，甚至看都不看淼淼一眼，只一直注视着前方的车水马龙，这让淼淼不禁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淼淼的声音不住越来越小：“就是...在花坛边，坐了一会儿，你，你就...出来了。”

　　谢冲听闻突然皱了皱眉头，声音不禁拔高了一些，听起来很有些不耐烦：“怎么不进去？”
　　淼淼被他突如其来的烦闷声响吓了一跳，立即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什...什么？”
　　谢冲感觉得到淼淼的手指“咯噔”弹了一下，似乎被自己刚才不悦的语气惊到了，于是也望了过去，一字一顿重新解释了一下：“我是说，你怎么不到大厅里等？”
　　淼淼谨慎地注视着谢冲舒展的眉间，这才终于舒了口气，结结巴巴有样说样地回道：“这里才...才能看清，大厅和...停车场的位置。”

　　原来是怕跟自己错过。谢冲叹了口气，不再吭声，只等红绿灯的滴滴声再度响起，这才轻轻把自己一直握着的淼淼冰凉的小手松开，将平板推到他怀里，轻声道：“帮我拿着。”

　　“哦...哦好的。”淼淼不明就里，不禁有些诚惶诚恐。
　　但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把那只银灰色的平板电脑接过，抱在怀中。再然后，他就又感到自己的另一只手突然一松——谢冲竟绕了过来，一把将淼淼手中沉甸甸的保温桶拎到自己手里，紧接着又腾出另一只手来，再度牵住淼淼，顺着斑马线融入人潮，一起往路的另一头走去。

　　走过这段路时，淼淼才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踉跄紧张。
　　他小心翼翼含住自己心里山呼海啸的兴奋和欢愉，在谢冲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忍不住悄悄往谢冲的身旁轻靠了靠，同他挨近了一些…

　　原来谢冲竟然这样好，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淼淼想想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觉得就连这暗哑的阴天，都再没有从前那么令人讨厌和纠结了。

　　......

　　谢冲把淼淼一路带进咖啡馆的时候，刚好见窗边的那个男人正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烟灰。那人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谢冲，于是顺势冲他微微笑，点了点头。
　　谢冲于是立即松开牵着淼淼的手，朝那人走了过去，刚说声：“盖哥好久不见。”就感到衣服下摆被身后的人小心拽了拽。

　　谢冲回头，见淼淼窘得两眼汪汪，有些挺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你忙，我先回…”
　　“急什么？”谢冲打断了他，声音里并没什么情绪。然后他又转过头，对着盖天用下巴轻点了点淼淼的方向，笑着说：“不好意思盖哥，得麻烦您再稍等我一下。”
　　盖天摊手示意请便，又接着坐回沙发，状似无意地浅笑望着他俩。

　　谢冲得到理解，对盖天便再度回了一个微笑。他把手中的保温盒顺手在矮桌上放下，然后继续牵着一面有些诚惶诚恐的淼淼，快步往大厅中间壁炉的方向走去。

　　这间咖啡馆在附近很是著名，室内空间的设计与别家咖啡店尤其不同，座位之间大都用高高的藤架或椅背隔离开来，像是在这半开放的水吧中硬生生分割出一个又一个舒服又安全的隔间来。

　　谢冲闲来无事总愿意到这儿坐坐，偶尔也会约一些合作客户过来一起谈谈工作事宜。
　　总之这里的空间密闭性很好，刚巧离谢冲的公司又很近，让他很是喜欢。

　　这家咖啡馆的正中间有一座直通吊顶的高大的“壁炉”，以假乱真的那种，里面埋着的是电路发热的阻丝，冬天一到，便开始全天候运作。壁炉四周还用超清大电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放着火焰在真的壁炉里“哔啵”燃烧的画面，火光一闪一闪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忍不住觉得，自己就像真的围在北欧温暖的大壁炉旁一般。

　　谢冲把淼淼带到旁边，双手固着他的肩膀翻转过来，让他潮湿的背紧挨着暖烘烘的壁炉。
　　然后他帮着淼淼把前襟的拉链解开，扯着两只袖子，把湿漉漉的衣服往下轻轻拽了拽。

　　“我让公司小赵过来，带你到旁边商场买身衣服。”谢冲一边说着一边剥淼淼身上那被脏水浸了，又被暖气一烤而显得有些粘哒哒的小棉袄：“连件羽绒服也不穿，你诚心的是吧？”
　　谢冲的声音有些不冷不热，让淼淼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他霎时没太明白谢冲语境中的意思，也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另人沉溺的亲密感觉，是否因为自己会错了意。
　　于是淼淼有些讪讪地开口，低垂着脑袋，眼皮抬也不抬，就这么望着地面，轻轻地说：“你...你不生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