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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孟老师的期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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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游戏被尹春夏提前叫停,原因是孟庭树始终心不在焉。
某人心脏外头长了一层硬壳,八杆子难敲出一句真话,尹春夏拿出生平最丰厚的耐心,引导孟庭树说出他真正的想法。
事实上,孟庭树准备了一长段独白,打算在恰当的时机读给尹春夏听。
他在尹春夏的眼睛里读到了关切,但他还在犹豫。
尹春夏握住孟庭树的手,鼓励他讲话。
孟庭树想起今天远洋里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还有海水里不知踪影的尹春夏,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始他的独白。
尹春夏是一个会散发“请保持距离”膨胀气场的人。
听完独白后的尹春夏,正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孟庭树开始疑心把尹春夏哄开心了再提要求的策略是错误的,现在的情况看上去更像是,从浪漫幻想跌落柴米油盐的狂怒。
带水的实验仪器放在火上烤更容易炸裂。
作为一个实验室工作人员,他怎么就忘了呢?
孟庭树默默拉开二米远的距离,给尹春夏留足空间,同时挡住酒店房门。
生气的尹春夏喜欢乱跑,孟庭树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然等她发动再划轮椅就迟了。
二人如此僵持着。
深夜的海浪声格外明显,沙拉拉地划得尹春夏头皮痛,眼睛也痛。
孟庭树体弱,此时更糟糕,完全软绵绵地蔫吧挂在轮椅上。
尹春夏决定不再耗着:“现在是凌晨四点,我不会跑的,你放心。”
孟庭树并不承认堵门:“没啦,只是给你留点空间……”
“我和你确认一遍刚才谈话的中心,你为了做出更多的科研成果,希望我放弃现在的事业和生活,把更多精力放在你身上,最好结婚做全职主妇,是不是这样?”
“别这样……”
孟庭树因为他在工作上的成绩感到难堪。
硕果斐然的科研成就,让国内外意识到孟庭树可能发现了引领未来的突破点,世界各地的关注以及国内更高层的期望迫使研究必须持续下去。
孟庭树热爱他的工作,不用外力督促。但所有工作做到最后都是拼体力,孟庭树在这方面完全熬不住。
残疾人身体底子本就薄弱,年过三十,做事加倍吃力。
去年开始,先是持续的体重下降,后是频繁的病痛来袭。
尹春夏的事业重心在外地,提供不了帮助,恶化的健康状况使得孟庭树不得不求助母亲。而母亲不慎摔伤手腕,终于让孟庭树认识到他一直以来拒绝承认的现实:
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他需要人照顾,尤其是尹春夏的照顾。
这和他们在一起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本以为可以让你自由地生活,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可是你看这个……”
孟庭树双手轻轻转动轮椅,转了个圈给尹春夏看。
“尹春夏,我们得承认这个,你知道吗?我需要你。”
他想起很久前那场事故的疼,用苦笑掩盖从心脏溢出喉头的苦涩。
“需要我的照顾吗?”尹春夏声音沙哑地接过话,“所以你是希望我放弃我的人生,作为贤内助支持你的事业吗?”
“并不是要你放弃,只是希望你改变方式。”
“我喜欢现在的模式,不希望改变。”
孟庭树沉默。
他懂的,他懂尹春夏对独立自由的热爱,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尹春夏反问:“你不打算改变吗?能不能接受请护工?这样我们就能维持现状了。”
“……我做不到。”
身体是孟庭树最高级别隐私,对尹春夏尚不能坦率展露,对其他人直接可能性归零。
因为特殊的身体,多年来孟庭树一颗心摇摇欲坠。
尹春夏是温情的人,她捧住了那颗止不住下坠的心脏,把它固定在应该在地方安心跳动,并最终治愈了它。
现在这颗心足够坚韧,要离开尹春夏继续跳动。
尹春夏看到孟庭树面如死灰的脸,怀疑他们爱意混杂着依赖的恋情是错的。
“我是你的伴侣,是和你共同行走的人。我不是你妈,要为你牺牲一切。”
“说一切太过……”
“差不多就这意思吧,别说了。”
尹春夏很想大吵大闹,可看到孟庭树悲伤的表情就没了力气。
“我不要放弃。我不要为了你的科研放弃我的人生,我们结婚也不该是为了照顾你的身体。”
哈,
孟庭树叹气,
早知如此的,
走到这一步。
精心维系多年的安全阀,最终被他残疾的洪流冲破。
孟庭树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他只是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尹春夏会妥协。
可他不也没妥协,执意选择事业吗?
最初的最初,难道不是拥有尹春夏就足够了吗?
“我能不能收回今天说的全部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孟庭树试图捕捉尹春夏温暖的身体,却被尹春夏踢开。
轮椅磕在房门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孟庭树差点跌出轮椅。
糟糕的夜晚,黏腻的海风,刺耳的浪声。
远洋湛蓝海面上破水而出的尹春夏,怎么突然找不见了?
孟庭树非常疲劳,他已经分辨不出回忆和现实,只想睡觉。
“也对。提出无理的要求,又让你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这样太无耻了。”
三个小时后是晴朗的早晨。
孟庭树起床找水喝,看到尹春夏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
孟庭树怕打扰到尹春夏,竭尽全力轻放手脚。
尹春夏说:“醒着呢。”
孟庭树慌不择路,迅速躲进洗手间。
尹春夏的声音跟来门口:“帮你改签成今天的回程机票吧?”
孟庭树不想回答。
尹春夏咄咄逼人:“换成晚一点的航班?多睡会儿?”
孟庭树说:“不走可以吗?”
尹春夏说:“留下也没意思,散了吧。”
孟庭树不敢问“散了吧”究竟指什么。
早午餐后,二人出发去机场。
沿途经过前两天那条海滩,后视镜里却再没有含情脉脉对视的眼神。
下车时孟庭树发现行李非常少,只有一个大提包。
尹春夏解释说,其他行李放在酒店,她按照原计划回程,到时一并带走。
孟庭树又累又难过,他想揉脸保持清醒,却揉得两手涟涟泪水。
尹春夏递来纸巾。
孟庭树婉拒:“我不要。会让我想跪下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