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doc文档

6、孟老师的小情绪

　　潜水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孟庭树虽不会脆弱到被李斌的一两句话痛击到放弃，但到底还是变得心情糟糕。
　　他用力扯着潜水服的裤脚，完全不理会吊在脚踝下摇摆不定的脚掌。
　　尹春夏试图握住孟庭树的手，制止他可能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行为:
　　“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不下水。”
　　孟庭树把手抽出来，继续急躁地扯着潜水服:
　　“没有不开心啦，类似情形我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你不要瞎操心。”
　　孟庭树在尽量掩饰自己的低落，可尹春夏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情呢？
　　尹春夏把孟庭树的腿从他手中抢过来，说：“你太慢了，穿衣服都要到猴年马月才弄好。”
　　给瘫痪的肢体被动穿衣是一件很考验技巧的事，关节偶有滞涩，但整体完全不受控制地乱戳，尹春夏很少做这件事，顾得上脚踝顾不得膝盖，忙活了半天也没把潜水服拉上膝盖。
　　看不过眼的换成了孟庭树，他把自己的腿拿回来：“还是我来吧，真担心你把我的腿给掰折了。”
　　尹春夏说：“你的腿像双截棍，我完全控制不了。”
　　孟庭树不明所以：“双截棍？”
　　尹春夏说：“我给你演示一下。”
　　她把孟庭树的腿抬起来摇了两下，整条腿的关节处七拐八拐地一阵乱晃，又把腿向内侧推动，髋关节、膝关节、踝关节全都折叠成了奇怪的角度。
　　孟庭树对尹春夏的容忍程度有太平洋那么宽广，如此行为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他只是一把将自己的腿抢回来，哭笑不得地说：“胡闹，腿不是玩具。”
　　尹春夏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给你看下像不像双截棍嘛……”

　　尹春夏帮孟庭树确认穿戴是否正确。
　　孟庭树的双腿实在是太瘦了，饶是在连体式潜水服里套多一条潜水裤，仍旧不算包身。
　　同样不包身的还有腰部，由于腰部的脊柱变形严重，可以明显的看到一侧腰肋顶出、另一侧腰肋凹陷。
　　胯部更不用提，骨盆变形成那个样子还伴随着髋关节脱位，要衣服合身还是想想算了。
　　潜水衣是来之前特意改过的，显然修改的结果不甚理想。
　　尹春夏帮孟庭树扶着腰，好让他解放双臂确认活动是否受影响。
　　等两个人叽叽歪歪最终换好衣服，本来同行者不多的潜水团队，还没下水的除了他们只剩下李斌一个。
　　李斌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并和孟庭树道歉：“对不起兄弟，刚才一时冲动。”
　　孟庭树嗯了一声，不愿意多看李斌一眼。
　　李斌一脸窘迫地看向尹春夏。
　　尹春夏说：“你把气瓶拿过来。”
　　有了台阶下的李斌立即跑去拿气瓶。
　　尹春夏借机为李斌说好话：“小树，李斌也不算个坏人，我们还是和他保持基本的友好吧？”
　　孟庭树垮下嘴角：“你尽管和他保持基本友好，不用管我。”
　　这时李斌已经提着两个气瓶小跑过来。
　　尹春夏看看人高马大的李斌，再看看半身瘫废的孟庭树，瞬间感觉孟庭树有点可怜。
　　李斌说：“给你气瓶！”
　　尹春夏对李斌说了一声谢谢，却错过了和孟庭树解释的时机。
　　穿戴设备的孟庭树异常乖巧，让伸胳膊伸胳膊，让伸腿伸腿，简直乖巧到有点令人心碎。
　　李斌和尹春夏先行入水。
　　李斌借机摘下面罩和尹春夏说话：“春夏我不是故意的。”
　　尹春夏划着水说：“我知道。但是，李斌。我和孟庭树在一起十年了，可能我没有和你提过他，但没什么能够破坏我的感情。”
　　李斌一个大老爷们，突然显出慌乱的神色：“哎呦，你说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尹春夏说：“我随口讲的。现在去接孟庭树，你是等，还是？”
　　李斌说：“我先在附近探一下吧！你等我上来，咱们再一块儿下去。”
　　尹春夏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去接孟庭树。
　　孟庭树已经趴在船边等待很久了。
　　尹春夏喊他入水。
　　孟庭树面如沉水，一头从船上扎进海里。
　　尹春夏看清情况，迅速把孟庭树捞了起来。
　　有别于昨日浮潜的惊惶失措，今天的孟庭树简直冷静到木然。
　　尹春夏意识到情况不对，如果孟庭树的情绪不稳，今日必定是要放弃潜水。
　　他们只是出来玩，并不想惹得彼此不开心。
　　尹春夏抚摸孟庭树的脸颊，轻声问孟庭树：“怎么了？”
　　孟庭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承认此刻的天空很美，海水很美，尹春夏也很美。
　　此情此景的美好程度，在他的人生体验中少说也要排进前十位。
　　可是他仍旧觉得很委屈。
　　无论是泡在海水里随波逐流，还是和尹春夏闹脾气都令他非常难过。
　　孟庭树说：“我很没有安全感，内外都没有，我很害怕。”
　　尹春夏说：“哥哥你信不信我？”
　　孟庭树说：“信。”
　　尹春夏说：“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把你的坏情绪丢掉，我们是来玩的。”
　　和纤细敏感的残疾青年不同，尹春夏做事硬派，从不盲从。
　　她始终鲁莽地坚定着，这种坚定传递给孟庭树很大的力量。
　　孟庭树相信尹春夏，这种信任关系在浩浩荡荡的海面上显得尤为坚韧。
　　二人间有超越言语的沟通方式，自己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那就抛给另一半去解答。
　　孟庭树笑说：“每次你严肃起来，我都觉得像老妈在训儿子。”
　　尹春夏也笑了：“那还不是你有一颗水晶般的玻璃心，要三天两头闹小情绪？”

　　此次潜水，尹春夏到底是小瞧了孟庭树折腾的能力。
　　三番五次尝试未果，不仅是孟庭树，就连尹春夏都开始眼冒金星。而呆看着的李斌，全程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两人，既手足无措又百无聊赖。
　　尹春夏对孟庭树说：我和赵斌说让他自己去玩会儿？
　　孟庭树说：“好。”
　　尹春夏说：“那你先在这漂一会儿，我去和他说。”
　　孟庭树说：“等等。”
　　孟庭树拉过尹春夏，亲了她的脸颊。才说：“去吧！”
　　远处的李斌把头别向看不到二人的方向。
　　尹春夏懂了孟庭树是做给李斌看，是雄性关于保卫领土的炫耀和示威。
　　雄性真是无聊又可悲的生物。尹春夏想着就游到了李斌的身边：“斌，要不你跟别的组先去玩会儿？”
　　李斌说：“没事，我跟你们一起比较安全。”
　　尹春夏说：“你真不用管我们，孟庭树下不去，我们漂一会儿就好啦。”
　　李斌说：“没事。你也不用管我。”
　　无法，尹春夏只得回到孟庭树身边。
　　孟庭树说：“怎么？他不走？”
　　尹春夏解释：“多一个人比较安全，万一有情况，我一个人可弄不动你。”
　　孟庭树不以为然：“能有什么情况？”
　　那倒也是，能有什么情况？孟庭树连水里都下不去。
　　可是衣服都改了，装备都换了，训练都做了，难道只搭船出海玩玩水就算了？
　　尹春夏不依不饶，让孟庭树再试。
　　孟庭树很听话，却很笨拙，最终没能做到尹春夏预想的程度。
　　三人回船休息。
　　尹春夏气喘吁吁，孟庭树气定神闲，一副终于结束了的放松表情。
　　尹春夏气得推了孟庭树一把，把本来平衡就糟糕的孟庭树推得一个趔趄，嗯，坐不稳要扑倒的趔趄，不是走路的那种。
　　尹春夏抱怨：“孟庭树你还是人吗？我辛辛苦苦准备，你一点儿力都不用，好想把你按在水里淹死噢。”
　　孟庭树知道尹春夏不是真生气，说：“那你把我淹死吧。”
　　尹春夏自个儿在一边消化情绪。
　　蜻蜓点水似的潜水并不能满足尹春夏，在相熟朋友提出邀约后，她选择抛下孟庭树自己潜一把再上来。
　　孟庭树内心不悦，嘴上却装大度：“去吧去吧。”
　　尹春夏二话不说开始整理装备，还把孟庭树当做人肉物品架。
　　孟庭树注视着尹春夏，心里挺不是滋味。
　　孟庭树的世界太小了，在这段感情关系里，他始终是“毫无节制”的那一方。理智上知道拥有的已经绰绰有余了，情感上却从未停止索取。
　　孟庭树试图克制，却被现实一次再一次地打脸……
　　孟庭树拉住尹春夏说：“别去太久。”
　　——他是想说别去，但是他知道尹春夏对Z岛潜水的渴望程度。
　　尹春夏懂得孟庭树的言下之意，可她选择继续任性：“我马上回来。”

　　尹春夏消失在海面，李斌则出现在孟庭树身边。
　　“兄弟抽支烟？”
　　孟庭树没拒绝。
　　两个男人沉默着吞云吐雾。
　　还没抽几口，李斌突然楞了一下，说：“船上不让抽烟。”
　　孟庭树用手指把烟头捻灭，说：“那不抽了。”
　　李斌左看右看没找到灭烟头的地方，心想着要不在哪里找点水把烟头浇灭。
　　孟庭树说：“我来吧。”
　　李斌说：“我找点水浇灭就成。”
　　孟庭树说：“给我吧，我手上有茧，不怕热。”
　　孟庭树又捻灭一个烟头，然后给李斌看他的手掌，上面果真厚厚一层老茧。
　　“这……挺厉害啊……”
　　李斌有点窘迫，他是个耿直的普通男人，为套“情敌”的话，甚至“急中生智”想出在船上抽烟这一招。
　　孟庭树和李斌相比简直是个心机boy，他任由空气窘迫，等待反唇相讥的机会。
　　最终李斌败退。他重新套上装备，跳进海里。

　　阿KEN安排的晚餐相当贴心：
　　紧邻海滨的青草山崖。
　　海，天，云。
　　从金白，至橙红，至蓝紫的光线。
　　Old school jazz saxophone。
　　孟庭树忍不住喝起小酒。
　　更不必说尹春夏，她的身体已经扭动起来。
　　如果是在拍爱情电影，下一秒的情节应当是尹春夏轻轻摇摆着腰肢，慢慢坐在孟庭树的大腿上，二人耳鬓厮磨。

　　事实则是尹春夏太过外向，孟庭树太过内敛。
　　他们一个随乐手偏偏起舞，另一个在下面闹了个大红脸。
　　聚会将持续到深夜，二人提前向阿KEN表达感谢并告辞。
　　回程路过一片海，孟庭树看着窗外，突然有点分不清身处他乡还是故乡。
　　“找个地方停车吧？”
　　轮椅是不方便去海滩的，二人就在沿海道路上走。
　　海面漆黑，潮声猛烈。
　　孟庭树哼起晚餐时的萨克斯曲。
　　尹春夏笑出声：“有点浪漫哦。”
　　孟庭树也微笑：“是有点浪漫。”

　　尹春夏找了个路边石凳坐，孟庭树也要坐。
　　孟庭树脑内盘桓着此行他准备和尹春夏讲的话，然而此刻尹春夏正随着浪潮声哼着歌，她微醺的脸上流淌着幸福。
　　孟庭树心想，还是不要打破此时此刻的浪漫了吧。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你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
　　尹春夏说：“这个问题不是问过很多遍吗？”
　　孟庭树说：“那你就再回答一遍。”
　　尹春夏说：“因为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啊。你聪明、温柔、体贴。”
　　孟庭树说：“之前你的回答可不是这样。”
　　尹春夏说：“一样的啊，我之前说是因为喜欢你，这些都是我喜欢你的条件嘛。”
　　孟庭树问：“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追求你吗？”
　　尹春夏配合地发问：“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失去和你的联系。”
　　孟庭树的告白完全是被恐惧催生——
　　临近大学毕业，再没有正当的理由在一起学习、吃饭、聊天……
　　马上要分道扬镳？逐渐沦为路人？最终退出尹春夏的生命？
　　孟庭树当然不能接受，他在某场毕业酒后告白，并且成功了。
　　“这些陈年旧事，每次你喝过酒都要讲。有这个时间，不如我们创造些快乐回忆。”
　　尹春夏搔首弄姿地那么一坐。
　　孟庭树立刻懂了，献上一枚带着海洋气味的湿湿的吻。
　　吻过后，孟庭树提出回酒店进行后续。
　　尹春夏不乐意，她更中意夜晚没人的海滩。
　　可是孟庭树想回去处理他的糟糕事。
　　尹春夏撅嘴。
　　孟庭树略为难地说：“我答应你明天再来。”
　　套路成功的尹春夏说：“一言为定！我明天要玩带safe Word的那种，必须搞到你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