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doc文档

5、孟老师的情敌

　　次日仍旧是好天气。
　　出门前，孟庭树把行李点了三遍，第四遍时尹春夏忍不住说：“别点了，东西肯定没落下。”
　　孟庭树不放心：“万一呢？我再看看。”
　　尹春夏做事很爽，当即把孟庭树连人带椅拖出门外，十秒钟后，行李码好放在门口。
　　孟庭树还要往里进：“没落东西在房间里吧？”
　　尹春夏黑黑脸地威胁道：“闭嘴。再讲话就把你轮椅没收掉，让你和行李肩并肩坐地上！”
　　二人终于出了门。
　　只是孟庭树轮椅划得相当沉重。
　　尹春夏知道他又在不自信了。
　　就像大学期末考试周，孟庭树给尹春夏补课时讲得头头是道，甚至能猜出老师会出什么题，却总觉得自己准备不够充分，每次都会紧张到大病一场。
　　“今天是休闲为主，你之外还有其他不会潜的人，别那么大压力。”
　　“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和他们不一样，但是你不是有我么？”
　　“是啊，我有你。”孟庭树的眼神充满不信任，“自从我有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_-)╯╧═╧
　　尹春夏这次是真想把孟庭树从轮椅里揪出来，直接扔在地上。

　　阿KEN是尹春夏的朋友，日本人，也是这次旅行的组织者，他在当地有自己的公司，对Z岛相当熟悉。
　　阿KEN和孟庭树互相认识却并不熟识，友好的问候及寒暄过后，话题还是转到尹春夏身上。阿KEN中文很好，还能打趣尹春夏：“迟到大王今天居然是第一个到的。”
　　尹春夏耸肩：“没办法，带了这么大个儿人形闹钟。”
　　闲聊一阵过后，朋友们逐渐抵达。
　　尹春夏提议：“我们先上船等吧？”
　　孟庭树当然没有异议。
　　阿KEN在旁边礼貌地看着，没说话。
　　尹春夏说：“阿KEN，还得请你帮帮忙。”
　　阿KEN乐呵呵地说：“With pleasure.”
　　尹春夏征询孟庭树的意见：“怎么弄？”
　　孟庭树客气地笑了笑，对阿KEN说：“阿KEN帮我上船吧？让尹春夏搬轮椅。”
　　阿KEN说：“没问题。”
　　阿KEN显然没有应对过截瘫患者，上去就抓孟庭树的胳膊。
　　对于孟庭树来讲，双臂不仅是他赖以行动的工具，更是维持平衡的支点，一旦手臂被限制住，整个人差不多相当于真废了。
　　在寻求帮助的经历里，孟庭树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所以他解释说：“阿KEN你扶我的腰和腿就可以了。”
　　阿KEN道了声抱歉，把孟庭树抱了起来。
　　尹春夏说：“你们先上，我搬轮椅。”
　　阿KEN带着孟庭树先行登船，尹春夏随后。
　　“春夏！”
　　正在搬轮椅的尹春夏回头，看到了另一位旧相识，李斌。
　　她和李斌是通过阿KEN认识的朋友，经常一起潜水。
　　李斌身体健硕，背着器材店般的巨大行李还是能跑起来。他跑到尹春夏身边，帮尹春夏提轮椅：“这是什么？轮椅？你带个轮椅干嘛使？”
　　尹春夏说：“我男朋友的东西啊。”
　　扛着轮椅上船的李斌猛地一回头，差点没把腰给闪了——
　　“你有男朋友！？”

　　扛着尹春夏的男朋友的轮椅的李斌简直是火眼金睛，瞬间就认出了孟庭树。
　　他刚想仔细打量这位轮椅使用者就被尹春夏戳了后腰……上的旅行包。
　　尹春夏说：“别傻站着，找个地方放行李。”
　　李斌恋恋不舍地看了孟庭树一眼，随后跟着尹春夏找空位放行李去了。
　　尹春夏压根不想让两位男士认识，所以介绍极为简短：“这是李斌，这是孟庭树。”
　　孟庭树也从李斌的目光里意识到来者不善，略略点头微笑道：“你好。”
　　李斌探究地上下打量孟庭树，思索两三秒才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尹春夏把坐垫递给孟庭树说：“就坐这吧？”
　　孟庭树说好。
　　把坐垫放在身侧，靠近坐垫的臂膀越过坐垫，两手扶稳，双臂同时用力便轻松将臀部移上了垫子。孟庭树的细小的双腿是软瘫，双手稍微扶着膝盖就能把它们移归正位。
　　只是这一移动，尽显了孟庭树的残疾，搞得李斌反而不好意思直接打量孟庭树了。
　　尹春夏贴着孟庭树坐。
　　孟庭树手心向上，朝尹春夏伸了伸。
　　尹春夏条件反射般的把自己的手放进孟庭树的手掌里。
　　李斌瞬间看不下去，他抽了抽鼻子，带上墨镜……
　　孟庭树挑眉，同时握紧尹春夏的手。
　　尹春夏做鬼脸，小小声说：“朋友啦。”
　　孟庭树同样小小声说：“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
　　尹春夏问：“那你嫉妒吗？我人气这么高？”
　　孟庭树说：“还好吧。也有很多女学生是我的粉丝。”
　　尹春夏切了一声。
　　孟庭树以为尹春夏不相信：“真的有，没骗你。”

　　快艇上的人基本都认识，不认识的基本全在朋友圈见到过。
　　总而言之，这一船都是熟人。
　　抵达Z岛需要约40分钟，熟人们在船上闲聊。
　　有人提起阿KEN刚从红海潜水回来，问阿KEN在红海潜水有什么感觉。
　　阿KEN的回答非常诚恳：“海水很冷。”
　　李斌有意把话题往尹春夏身上抛，笑着说：“那适合尹春夏，她不怕冷。”
　　他们旅游时经常玩在一起，更是潜水的老搭档。
　　李斌性格开朗，讲起某次和尹春夏一起潜水遇到寒流的故事非常绘声绘色。
　　起初孟庭树还能饶有兴致地听着，不久便在李斌的妙语连珠里逐渐地难过起来。
　　李斌的故事很多很精彩，并且全是孟庭树未曾踏足过的世界。
　　深蓝的海洋和球形的鱼群或许他今天能够看到，但攀上海滨断崖，在高出的岩石上瞭望远方这种事……
　　这辈子都不可能经历吧？
　　瘫痪前的岁月已太过遥远，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爬过公园的假山。
　　孟庭树从不敢仔细观察自己的模样，光是抠着丑陋的膝盖骨就让他感到浓浓的厌倦。
　　他看着健康壮硕的李斌，难过的心情很快发酵成粘稠的负面情绪。
　　在李斌又一次获得同行人们的笑声时，孟庭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心——
　　“夏夏，你不怕冷吗？”
　　“是呀，我不怎么怕冷。”
　　“你还记不记得今年过年？你在我家一直喊冷，我们全家大年初一还要为你去买羽绒服。”
　　“那是因为你们家没暖气。”
　　李斌讲故事的语速慢下来，显然是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这很好。
　　但还不够。
　　孟庭树把手掌轻轻覆盖在尹春夏的后颈上揉捏。
　　那是人体的薄弱部位，占据那块位置相当于占据心里中位置。
　　“春夏，我的脸好痒，你帮我看看。”
　　尹春夏凑过去看孟庭树的脸：
　　“有点蜕皮，应该是昨天晒伤的原因。”
　　“还有这儿也不舒服。”
　　孟庭树引导尹春夏靠近。
　　在两张脸颊只有五厘米距离的时候，孟庭树轻轻啾了一下尹春夏的嘴角，并确保这一幕被人看到。
　　李斌讲故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庭树轻声说：“太棒了。”
　　尹春夏不明所以：“什么太棒了？”
　　孟庭树满意地揉了揉尹春夏的脑袋说：“没什么。”

　　快艇的速度逐渐减慢，阿KEN站起来同时拍手唤起大家的注意：
　　“很快到潜水地点，大家可以开始整理装备，我们分批下水。”
　　尹春夏举手：“我们最后一批。”
　　阿KEN点点头，随即组织先下水的伙伴整理装备。
　　阿KEN是个细致的人，特意在私下问尹春夏需不需要帮助。
　　尹春夏说：“不用。我们能搞定，等会儿水下见。”
　　阿KEN比了个OK的手势就不再管他们。
　　尹春夏再次向孟庭树叮嘱注意事项，等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陆续有人下水的时候，才对孟庭树说：“我们去准备吧？”
　　孟庭树说：“嗯，好。”
　　尹春夏说：“我背你过去。”
　　孟庭树有点为难：“这不好吧？”
　　他好歹是个男人，私底下暂且不论，大庭广众之下被女生背来背去……饶是孟庭树残疾这么多年，还是会感到窘迫。
　　孟庭树说：“你把轮椅拿过来。”
　　尹春夏说：“船上哪划得开轮椅？”
　　孟庭树观察四周，的确不是方便划轮椅的场地。
　　“要么我自己过去。”
　　孟庭树说完着这话也犹豫了，他不想在地上爬，尹春夏也不想他在地上爬。
　　尹春夏不给孟庭树留顾影自怜的机会，直接蹲在孟庭树面前说：“就两步路，赶紧的。”
　　孟庭树双臂圈在尹春夏的肩膀上，尹春夏扶着孟庭树的手臂就给他带到了放装备的地方。
　　李斌也在。
　　李斌说：“你们和我一组，我是组长。”
　　尹春夏说：“知道了。”然后去找自己的东西。
　　李斌已经拾掇完毕，看着尹春夏忙来忙去。
　　孟庭树也看着尹春夏忙来忙去。
　　两个男人共同看了一会儿，李斌突然说：“春夏，你朋友的fin呢？”
　　话虽是对尹春夏讲的，但握紧手指的却是孟庭树。
　　fin，
　　潜水常用词，
　　通常指脚蹼。
　　此处是指李斌对孟庭树使出的下马威。
　　普通人对残疾人的恶意孟庭树见识过很多，但自从进入高校读书任教之后，孟庭树接触的大多都是高素质的人，如此直白的恶意他真的很久没遇到过了，一时间顿时所措。
　　率先反击的尹春夏，她定定地看着李斌，脸上的颜色虽不难看，却写满了疏离和严肃。
　　“李斌，你这么讲话就很没有意思了。”尹春夏说，“他不是我朋友，而是我男朋友。”
　　一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忽略孟庭树残疾的事实，强调孟庭树是她男朋友的身份。
　　李斌瞬间脸色爆红。
　　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但一时兴起的嘲弄是无法收回的。
　　尹春夏不再理会李斌，而是对孟庭树伸出手：“我们换衣服去。”
　　抱着潜水服的孟庭树非常沮丧，可怜得像只刚被送人的小奶狗。
　　“春夏，我……”
　　“抱抱你。”
　　尹春夏抱紧孟庭树。
　　孟庭树抱更紧尹春夏。
　　孟庭树加倍抱紧尹春夏。
　　这个世界有非常多毫无道理的恶意和伤害。
　　如果一个人不足以抵抗，那么，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