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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关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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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停在巷尾的一户人家。
五儿和九儿一人站在轿子的一边,腰间缠着鞭子,抬头挺胸气宇轩昂的,浑然不似一般的姑娘家,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就连几个沈家的轿夫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夏兰撩开帘布,扶着沈如玉出来。
沈如玉下了轿子,吩咐夏兰等丫鬟在外等候,见阿南已经开门进去,便迈开小碎步追了上去。
进了院子,阿南关上大门。
沈如玉偏过头,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低头迎上她的视线,忙又转过脸。
阿南问:“你干什么?”
沈如玉咳嗽两声:“……没什么。”
说罢,跟着他走了几步,犹豫了会儿,慢吞吞地抬起手,挽住他的胳膊,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阿南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也没甩开。
沈如玉心中欢喜,虽然有意克制,嘴角还是挂上了小小得意的窃笑,扬声叫道:“大娘,我来看你啦!”
邵大娘听见声音,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看见沈如玉,愣了愣,惊喜道:“我还以为听错了,姑娘从帝都回来了?过来让大娘瞧瞧……怎的、怎的比旧年瘦了一些呢?可是王府规矩多,在那儿受了不少委屈?”
沈如玉笑了起来,俏皮道:“王府的伙食不好,我想大娘蒸的肉包子了……”
邵大娘信以为真,心疼得皱起眉:“我可怜的姑娘,定是南北饮食有差,叫你饿着肚子了……唉,你从小就是个挑剔的,不喜欢的菜,一丁点也不愿意碰。这可怎么办?姑娘,能不能和王爷说一声,叫他请两个咱们这里的厨子——”
沈如玉越听越不对,赶紧打断:“大娘,阿南没告诉你吗?王爷把我撵出来了,我不会再回燕王府。”
邵大娘瞬间僵住,睁大了眼睛,目光移到沈如玉挽着阿南的手上,脸色倏地惨白。
莫不是……莫不是……阿南终究乱了规矩?
不会呀,她分明逼着阿南发过毒誓——姑娘年少天真,和他相伴长大,也许有些暧昧不明的情愫,但姑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终究不是他们下等人能高攀的,所以她硬逼着阿南发誓,姑娘出嫁前,他绝不能行逾规越矩之事,毁了姑娘的清白。
他可是对天发过誓的。
阿南没有看邵大娘,沉默地抽出手,径直往屋里走。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笤帚出来打扫院子,邵大娘便拉着沈如玉进屋说话。
沈如玉奇怪道:“他怎么没告诉你?”
邵大娘叹道:“阿南一直住在沈园,很久没回来了。”
沈如玉更觉疑惑:“为什么?我走前,特地嘱咐过府里的几个管事,阿南可以随时出来看你,不必登记领牌子。”
邵大娘苦笑,摇了摇头。
沈如玉见她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没有继续追问,笑了笑,说道:“定是阿南嫌你总念叨他,躲着不肯回来。大娘,他太不懂事了,我替你念他。”
邵大娘听了,温柔地拍了拍沈如玉的小手:“好孩子。”
沈如玉便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身边。
邵大娘很美。
虽然早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但从她饱经风霜的脸上,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世风采,眉眼柔美动人,眼底总是含着一抹忧愁,多年来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无法褪去。
即使慈祥的微笑着,那抹愁苦之色也不会消散。
她是个苦命人,早早嫁了人,丈夫却待她不好,动辄打骂,有一次打的狠了,她逃出家门,身上除了一件破旧的衣裳,什么也没带,幸好遇见了她的恩人——沈如玉的娘陈氏。
陈氏看她可怜,收留了她,把她留在身边使唤。
过了两年,她丈夫又找了来,谎称洗心革面了,以后定会善待她。
那时,她已经跟着陈氏进了沈园,陈氏出手阔绰,她也算小有积蓄,被那人几句话一骗,轻信了他,将积攒下的银两给他保管。
当天晚上,她的丈夫就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走了,此后再也没回来。
邵大娘却有了身孕,一个人孤零零的生下婴儿,正好陈氏也在差不多的时候生下了沈如玉,便让她当了孩子的奶娘。
谁料祸不单行,陈氏生了孩子元气大伤,不久后撒手人寰。
沈老爷惨遭丧妻之痛,迁怒到了下人的头上,嫌弃邵大娘把晦气带给了陈氏,本想赶她走,可不满一岁的沈如玉认人,离了奶娘终日啼哭不止,他没辙,只好留下了这么个人。
邵大娘手巧,女红烹饪都是一把好手,沈如玉从小没了母亲,十分依赖她,牙牙学语那会儿,怎么都不肯叫‘奶娘’,只会叫‘娘’。
稍微大了一点,沈如玉明白邵大娘不是她的娘亲,可依然不愿意叫奶娘,反而用起了‘大娘’这个称呼。
再后来,不断有人在她耳边挑拨,说邵大娘的种种是非,加上邵大娘喜欢念叨人,她嫌烦,便逐渐疏远了。
上辈子,沈如玉进了王府以后,烦心事越来越多,更是顾不上久不相见的奶娘,就连邵大娘的死讯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
想到这里,沈如玉突然道:“大娘,过两天,我叫阿南带钟大夫过来。”
邵大娘抚摸她的长发,温言婉拒:“我又没病没痛的,何必让人家白跑一趟?”
沈如玉坚持:“隔一段时间,总得请大夫来一次,就算没病,也能帮你调理身子,有什么亏的缺的,即时吃药补上。”
邵大娘摇头道:“姑娘,真不用了——”
“大娘。”沈如玉的头靠在她肩膀上,合上眼睑,轻轻道:“我娘走的早,我怕你有天也会丢下我。”
邵大娘一愣,记起早逝的恩人,眼圈泛红,看着身边纤细娇弱的少女,心中又是哀伤又是怜悯,叹息道:“傻孩子……”
*
邵大娘在厨房里忙活,沈如玉端着一盘糕点出来,嘴里塞了一块红豆糕,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看着阿南背了一捆柴火出来,闷不吭声地拿起斧头劈柴。
沈如玉看了会儿,拈起一块红豆糕,送到他唇边。
阿南说:“不吃。”
沈如玉软声道:“张嘴呀……尝尝,很甜的。”
阿南皱着眉,咬了一小口。
沈如玉弯起唇角,把剩下的一点吃了,拍掉裙子上沾到的碎屑,说道:“你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大娘会担心,以后别那样了。”
阿南面无表情,淡淡道:“回来又如何?听她重复几十遍,让我安守奴才的本分,别再痴心妄想,趁早死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如玉又开始吃盘子里剩下的糕点,边吃边问:“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阿南把一截短木柴扔开,语气平静:“娶你。”
沈如玉脸上一热,低头盯着鞋尖,沉默许久,低低道:“我愿意嫁……那就不是非分之想了。”
阿南没说话,又开始劈柴。
沈如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说了方才的那句话,满心期待他有所回应,可他没有半点表示,她心里忐忑,又有些伤心,本想埋怨几句,话还没出口,瞥见他侧脸泛起一层淡淡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处。
他肤色天生就白,而在那等瓷白之色的衬托之下,双颊浮着的一层红晕仿佛是染上去的颜色,醒目又突兀,无从掩饰。
真少见……这算是,害羞了?
少女张开的唇又抿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