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帝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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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最近很心烦。
从过了年开始，他就一直写信催沈如玉回家，每次得到的回信，都是换汤不换药，大致能总结为两个字——快了。
好罢，女儿说快了，他就等着，这一等，从春天等到了夏天，又从夏天等到了秋天，这眼看着要入冬了，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前些天，府上却来了一位稀客。
那位帝都来的吴夫人，勉强能算作沈家的远房亲戚，年轻时嫁去了北方，平时两家压根不走动，若非突然登门造访，沈老爷根本记不得这门亲戚。
平日里，他对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向来是能躲就躲，沈家最不缺的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可出乎意料的，吴夫人既不是来攀关系的，也不是来打秋风的，而是来说亲——帝都楚家的大少爷年过二十，尚未娶妻，长的一表人才，为人正直良善，和沈家大姑娘正是相配。
吴夫人口才极好，一张嘴把那位楚大少爷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世上没有任何男子比他更为出色，更值得托付终生。
沈老爷自然是不信的，打发走了吴夫人，独自沉思片刻，吩咐小厮叫两位姨娘过来，看到人来了，开门见山道：“最迟下月，我会去一趟京城——玉儿总在外头呆着不是办法，我去带那丫头回来。”
徐姨娘心思转的飞快，娇笑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唉，一转眼都三年了，大姑娘拖着不肯成亲，再过上两年，等到了二十岁，那还得了！这也就罢了……”她上前几步，放低声音：“老爷，前几天有人家属意咱们的三姑娘，托人到我那儿问了句，碰巧叫三姑娘知道了，三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直说大姐还没出嫁，却要赶她走了么？——天地良心，我可从没这个意思！”
沈老爷怔了怔，负手立在一边，没说话。
——是啊，玉儿这都十八了，珠儿今年也满了十六，两个丫头未来的夫家都没有着落，怎能不叫他着急。
徐姨娘瞥了眼沈老爷的神色，小心着斟字酌句：“老爷，咱们府上的两位爷……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两位姑娘又迟迟不出阁，外头人说的可不好听。”
儿子克妻，女儿愁嫁。
这名声真是不能更差劲了。
沈老爷重重哼了声，一挥袖子，脸上的肉抖了两抖，绿豆大的眼睛里冷冰冰的：“让他们说去！”
徐姨娘听他的话，细细琢磨，笃定他表面上强硬，心里必定也有和自己一般的焦虑，便清了清喉咙，柔声道：“咱们是不用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些人吃饱了撑的，嘴里不干不净，不必和他们计较。”停顿了一会，语气添上几分担忧，叹息了声，继续道：“可是老爷……大姑娘一去就是三年，真不能拖下去了。”
沈老爷冷笑道：“你也是个蠢的，外头的人说玉儿嫁不出去，你当真信了？哼，我实话跟你说，方才就有人上门来提亲。”
这话正中徐姨娘下怀。
徐姨娘心中暗喜，佯装惊讶：“真的？不知是哪里的人家？”
薛姨娘安静地站在旁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老爷不晓得，她自然是清楚的。
——登门提亲的那位吴夫人，不仅舌灿莲花，口才了得，还暗中花了不少银子，打点了徐姨娘那边……原本也来她这里示好，请她帮着说话，她没答应，婉言推辞了。
沈老爷道：“帝都楚家。”
徐姨娘垂眸想了想，恍然大悟：“……是有些印象，前几年楚老爷携夫人来过沈园。”说罢，停了一会儿，又道：“楚夫人瞧着是个通情达理的，特意托人来江南提亲，许是在帝都见过大姑娘，颇为喜欢？老爷，您说，那楚家少爷人好吗？”
沈老爷冷哼了声：“照那作媒的夫人说的，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他烦躁地挥了下手，道：“究竟怎样，也只有见了人才知道，这次去帝都，看一眼就是。”
徐姨娘点了点头，叹道：“也对……唉。”
沈老爷皱眉：“唉来唉去的，你又叹什么气？”
徐姨娘抬眸看了看他，轻叹道：“老爷莫怪，我……我就是担心。大姑娘性情倔强，若是一颗心全放在那奴……那人身上，到时可就——”
薛姨娘一惊，心想徐姨娘不知收了多少好处，这是准备彻底得罪大姑娘了，忙开口阻拦：“妹妹。”
徐姨娘看了沈老爷一眼，抿起唇，欲言又止。
沈老爷起了疑心，问道：“你方才说什么？玉儿的心放在谁身上了？”
徐姨娘勉强笑道：“是妾身多嘴……不，是妾身记错了。”
沈老爷拧眉：“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叫人厌烦。”
徐姨娘低下了头，声音带着委屈：“大姑娘喜欢听玉轩的那小厮，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姑娘去帝都前，那小厮失踪了，后来大姑娘走的时候，带着他的老娘一起……听说，那小厮一早进京，大姑娘这是……这是要去和他相会了。”
薛姨娘看了眼沈老爷的脸色，心中一沉，替远在北边的大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徐姨娘这个不省心的，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得惹出一场是非，这下好了，只盼着老爷气归气，别迁怒他们这些知情不报的才好。
沈老爷脸色难看，好久没出声，突然推门走了出去，冲着两旁喝道：“你们两个，叫李总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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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将军府。
锦儿扶着沈如玉下马车，在一名眼熟的丫鬟带领下，往里走去。沈如玉一边走，一边纳闷，楚晚晴叫人带来口信，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来一趟，不知为了什么事。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哭声。
屋里除了楚晚晴，香雪也在，正用帕子抹眼泪，神色凄楚。
沈如玉挑眉，看向楚晚晴：“这是怎么了？”
楚晚晴叹了口气，目光停留在香雪身上，话却是对沈如玉说的：“母亲四处张罗着替我哥哥找个合心意的媳妇，前段日子在我面前提起你，我也没怎么放心上，只说你爹无意将你远嫁，你以后是要回平洲的，本想着母亲只是一时兴起，这么说就该打消了她的念头，没成想……我家托人去你家里提亲了。”
沈如玉一愣，顿时啼笑皆非，看着香雪，温声道：“香雪姑娘，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爹便是急着叫我嫁人，也不会随意就把我许配出去。他若知道你和楚公子两情相悦，定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香雪默默垂泪，沉默少顷，抬起朦胧的眼，惨笑道：“沈姑娘，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换作别人嫁进楚家，我的处境只会更难。”
沈如玉的目光移到香雪隆起的肚子上，不知该如何安慰，眼下这个时候，自己又不可能嫁过去，只能劝道：“先让楚公子拖一拖，把孩子生下来。你……也别太难过，楚公子总是护着你的。”
香雪微微笑了笑，掩饰不住的苦涩。
等香雪走了，沈如玉喝了半杯茶，盘算着等下回去了，要不要写封信给珠儿，问问家中情况……正想着，忽听楚晚晴说：“玉儿，阿程的信昨天刚到，说是谈判顺利的话，兴许年后就能回来。”
沈如玉怔住，不禁在心里算了算……这才第三年末。
照理说还得两年，少帅才会班师回朝，怎的提前了这么久？
楚晚晴好笑：“你发什么呆呢？他们都要回来了，你不高兴么？”
沈如玉醒过神来，笑道：“当然高兴，我在想大军回来那日，我该穿什么衣裳去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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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玉的信寄出去不到半月，沈如珠的回信就来了。
信中说，来府上说亲的那人走后，两位姨娘不知同爹爹说了什么，爹爹冲着李总管发了好大的脾气，已经准备动身进京，说是这次不管怎样都要将沈如玉带回来，最后劝沈如玉尽早想好应对之策。
沈如玉琢磨了会儿，基本上猜到姨娘们说了什么，又想北征军最早年后就回来了，父亲正在气头上，不好与他硬碰硬，得想个法子避开风头，拖过这两个月。
而父亲若来到帝都，见她不在，定会翻天覆地的找人，帝都周边未必安全。
——倒是有个暂避风头的好去处，正好能和父亲错开。
沈如玉叫来锦儿，吩咐道：“我得出一趟门，这两天就动身，你看有什么要带上的，快些准备好。”
锦儿奇怪道：“这就要入冬了，姑娘想去哪儿呢？”
沈如玉不想说实话，怕锦儿无意中泄露出去，只道：“你就对其他人说，我带你和五儿九儿几个去落梅镇别庄暂住，最迟十天半月的就回来。”
锦儿应下了，转身出去。
沈如玉不放心留邵大娘在这里，生怕父亲听了姨娘的话，迁怒到邵大娘头上，想了想，决定明天再过去镇北将军府，请楚晚晴帮个忙，安排邵大娘过去住几个月。
邵大娘听说沈如玉要出门，便帮着锦儿一起准备行李。
沈如玉背着府里的其他下人，私底下塞给邵大娘一些备用的钱，犹豫了会儿，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写下一张条子，一并交给邵大娘，低声嘱咐道：“大娘，虽然在那之前我应该回来了，但是……如果阿南跟着谢少帅回来了，我还不在，你……你把这个给他，可别让其他人知道。”
邵大娘有些担心，问道：“姑娘会去很久吗？”
沈如玉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声，看了眼房门，笑道：“没多久的，一转眼就回来了。”
邵大娘心知她摆明了口是心非，摇了摇头，叹气：“……你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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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冬了。
谢程搓了搓手，走到营帐边，两名士兵整齐的叫了声‘少帅’，他点点头，撩起帘子进去。
帐篷的主人正慵懒地靠在虎皮椅上，一手拿了个青铜面具，往自己脸上比了比，白玉般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带丝毫情绪。
谢程笑了，在他对面坐下：“走运的话，能回家过个年。”顿了顿，看了眼他手中青面獠牙，颇为吓人的面具，挑眉道：“——你就可以不用戴着这鬼东西了。”
“我觉得很好。”
谢程看见他这波澜不惊的样子，越发感到好笑，抬手咳嗽了声，打趣道：“带着回帝都，不怕吓坏人家姑娘？”
青年总算放下面具，抬眸看他：“夫人来信了么？”
谢程有点无语：“哪有这么快？前几天才刚给晚晴写了回信。”他看了看沉默的青年，忍不住道：“人家姑娘挂念你，好歹等了你整整三年——你就这么狠得下心，一句话都不给人家？”
青年站起身：“她让夫人悄悄的打听，你回个平安就是，至于其它的……”他负手走了几步，倏地转过身，微微一笑，说不尽的意气风发：“我亲自回去说。”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帝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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