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燕王 ...
-
夕阳西斜，画舫缓缓靠岸。
沈如玉换乘马车归家，到沈园大门口，天色渐晚，已是掌灯时分。
锦儿撩开车帘，扶沈如玉下车。
李总管提着一盏灯笼，在门前焦急地等待了大半天，终于等来了大姑娘，不禁松了一口气，匆忙迎上前，道：“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回来了！姑娘去哪儿了？这么不声不响的出去，老爷可担心坏了！快随我——”
“李叔在这儿等的久了罢？是我不好，没知会一声。”
沈如玉面上笑盈盈的，但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心底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回过头，看了锦儿身边的少年一眼，不动声色道：“……你们先回去，我去前边见爹爹。”
锦儿道：“我陪姑娘去。”
沈如玉正要开口，耳旁响起少年冷冷清清的声音：“燕王还没走？”
李总管瞧见他，一肚子的火气冒上来，骂道：“你问这么多作甚？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多长个心眼，劝劝主子——姑娘年少，今儿若出了什么事，你们有几条命都担当不起！还不快滚？”
沈如玉皱眉：“李叔，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们也劝不住。”
李总管看向沈如玉，又是一张和善的脸：“姑娘心肠好，体贴下人，有您这样的主子，真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如玉轻轻推了下锦儿，使了个眼色：“去罢……有事回去再说。”
锦儿会意，便去拽阿南，手刚抬起来，少年侧身避开，沉默地转身离开。锦儿愣了愣，对沈如玉和李总管行了个礼，也走开了。
四周昏暗。
不是浓稠的，深沉的黑，而是稀薄的，昏昏沉沉的晦暗，层层叠叠的包裹住天地，如同缠在身上的枷锁。
胸口沉闷，透不过气。
老爷宴客的富贵锦绣厅灯火通明。
捧着托盘的丫鬟婢子有条不紊的进出，轻盈的身影，宛若翩翩蝴蝶。
隔着一段距离，依稀能听见席间的碰杯声，交谈声，一阵阵豪爽的大笑声——那必然不是沈老爷的。
阿南停下脚步，侧眸看向灯火辉煌的厅堂。
灯光映在他的眼眸中，沉淀为暗无天日的黑。
锦儿哼着小曲走了上来，见他停在一边，不知看个什么，奇怪道：“你怎不走了？姑娘还没用晚膳呢，快回去，叫小厨房做几道姑娘爱吃的小菜。”
没有回应。
锦儿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富贵锦绣厅，沉默片刻，难得没有出言讥讽，清咳两声，像是安慰又像催促：“走罢——没什么可担心的。姑娘不想跟王爷好，人都进了王府，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这次王爷顺道来看一眼，能有什么事？……走了，别耽误姑娘的晚膳。”
阿南一动不动。
通向富贵锦绣厅的路上，李总管陪着沈如玉走了过来，沈如玉披在身上挡风的外袍还没解下，身影一如既往的纤弱单薄。
锦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叹了口气：“——要怪，只能怪咱们生来就是奴才命。奢求太多，伤的终究是自己……知足罢。”
阿南转过头，抬步前行。
前进是晦暗的夜色，后退是不属于他的灯火辉煌。
所有人都叫他认命。
所有人都告诉他要知足。
他的这一生……
如果永远留在沈园，也就这样了。
*
李总管劝了几句，让沈如玉回去换件衣裳，梳妆打扮。
沈如玉没听，就这么来见客。
前边就是富贵锦绣厅了，李总管还想再拦，抬起头，突然看见沈如玉的脸色——那般凝重，以至于带着煞气的神情……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曾经的夫君，不是位高权重的王爷，而是危险的敌人。
他愣了愣，来不及说话，丫鬟推开门，沈如玉已经走了进去。
相隔不到两月，沈如玉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燕王坐在主座上，身着玄色便服，手执翡翠酒盏，五官的轮廓格外深邃，相比太子的温文尔雅，斯文俊秀，燕王的眉眼显得极为浓墨重彩，粗犷不加修饰，胡须几乎遮盖住下半张脸。
在他面前，根本用不着假装，沈如玉已经容色惨白。
这是她身体本能的反应。
沈越辉脸上涌起酒意，眼眸却清亮，不怀好意的笑道：“玉儿妹妹可算回来了，让我们好等。”
燕王白天准时过来赴宴，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与父亲和他攀谈了一整个下午，无非是闲聊江南的风俗民情，提几句陈年往事，还由父亲陪同，亲自看了看皇上曾经住过的院子。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据他的狐朋狗友交代，燕王话不多，长相堪称‘不拘小节’，可为人行事正经的很，不曾涉足风花雪月之地，也没要官老爷们献上的江南美人，整天忙的不见人影——就这样一个大忙人，怎会有空在沈园逗留这么久？
果然，到了晚上，父亲继续设宴款待，燕王终于开口，提起了玉儿。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老爷大喜，差人去叫玉儿过来，玉儿却不在府内。
燕王听见了并不发怒，甚至都不感到惊讶，将话题轻巧带过。
这就更古怪了。
如今玉儿回来了，沈越辉眯起眼，打量燕王的神色，反倒心里有些明白了……莫不是王爷一早就知道这丫头不在家里？
沈老爷对着沈如玉，笑得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缝：“玉儿，快来见过王爷。”
沈如玉温顺地跪下行大礼，声音发颤：“民、民女参见王爷……”
燕王手中酒盏倾斜少许，透明的酒液微微晃动，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弓起的颈背和乌黑的秀发上，默然片刻，开口：“抬头。”
沈如玉颤巍巍的抬起头，眼睛仍然盯着地上。
燕王看着她煞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的唇，紧张得几乎想要昏厥的模样，脑海中想起清晨薄雾笼烟的湖面，少女站在船头，衣袂飘飘，笑起来双眸弯弯，宛如两弯月牙，那样神采飞扬。
判若两人。
在他人面前眉眼生动，巧笑倩兮，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惊骇欲死的样子，图的到底是什么？若说想要的是王府的荣华富贵，却又不会讨好他，笑起来都像哭丧。若说不想进王府，为何又收下他的玉佩，费心演一场母仪天下的戏？
这个小丫头……
燕王笑了笑，意有所指：“对本王，何须如此见外？”
沈如玉纤弱的身躯伏得更低，声若蚊蝇：“民女不敢。”
燕王视线上移，停顿少顷，淡淡道：“扎辫子了。”
沈如玉身形一颤，不敢答话。
燕王又是一笑：“起来罢。”
“谢、谢王爷……”
燕王起身，向沈老爷道别：“时辰不早了，今日本王多有叨扰，告辞。”
沈老爷忙道：“不敢，王爷言重了，王爷赏脸过来，沈园蓬荜生辉……”
燕王笑笑，又看了眼低头敛目站在一边的少女，便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出门。
他一走，沈如玉抬头，冲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挤眉弄眼的沈越辉，不客气的质问：“他怎会突然找我？是你还是爹爹在他耳边念叨了？”
沈越辉摇开折扇，吊儿郎当：“王爷不开尊口，借我和爹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说话惹怒他。”他慢悠悠散步走了过来，扇子掩住半边脸，低声调侃：“玉儿，你的王爷夫君惦记你了，你不高兴吗？”
沈如玉瞪他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咸不淡道：“以后这天下是太子的天下，不是燕王的天下，我巴不得他早点忘了我，别有牵扯才好。”
“哦？”沈越辉挑眉：“爹说燕王更有皇帝相……”
沈如玉哼了声：“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们一个也不肯信的。罢了，不打紧……”她伸出手，在桌上敲了两下：“二哥与我打个赌如何？就赌最后谁坐上金銮宝殿的龙椅。”
沈越辉问：“赌多少？”
沈如玉举起一根手指。
沈越辉笑了笑：“十万两？看来玉儿妹妹很有把握。”
“不。”沈如玉说：“一百万两。”
沈越辉啼笑皆非，用扇子敲了下妹妹的脑袋：“玉儿好大的口气，卖了哥哥我也筹不出这么多银子。”
沈如玉道：“你不会借呀？”
沈越辉好笑：“真要这么赌？”
“不敢？”
沈越辉轻笑一声：“好，一言为定。”
沈老爷送完贵客，满面春风的回来，见了女儿，喜不自禁：“我就说了，普善大师必定不会出错，更不会诓骗我，我女儿是注定的皇后命……”
沈如玉听的烦，问道：“他何时离开平洲？”
沈越辉道：“三天后。”
沈如玉稍稍安心，敷衍的应了声。
沈老爷却以为她这是失望了，哈哈大笑出声，拍了拍沈如玉的肩膀，笑道：“玉儿，王爷临走前留下话，让你明天前去见他。”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燕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