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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离别 ...


  •   房里的灯烛亮了整夜。

      沈如玉彻夜未眠,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前,盯着排放整齐的文房四宝发呆,间歇提起笔,才写了几个字,便写不下去了,将信纸揉作一团丢弃。

      主子不睡,锦儿自然也无法安眠,打着呵欠在一旁侍候,透过朦胧困倦的双眸,瞥见信纸最上方的一行字——信是写给将军府的楚少夫人的。只是才写了几句问候的言语,沈如玉便又搁下笔,怔怔出神。

      锦儿轻声劝道:“姑娘晚上没吃什么,这会儿不饿么?”
      沈如玉一怔,自嘲的笑了下,嘀咕:“……谁说烦恼不能填饱肚子的?”
      锦儿疑惑:“姑娘说了什么?”
      沈如玉摆了摆手:“不饿,心烦的很。”

      锦儿看了眼一个又一个纸团,小心翼翼道:“楚少夫人蕙质兰心,聪明伶俐,定能替姑娘出主意。”
      沈如玉摇了摇头,苦笑:“傻丫头,我不是为的这个……我心里早有一个主意,却不知究竟应不应该……”说到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锦儿见她愁眉不展,脱口问道:“姑娘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如玉手握着笔,低头凝视信纸,自言自语般喃喃:“爹爹宠我,却未必信我……沈家自有富甲天下之盛名,无论将来谁当皇帝,都没的好日子过,为今之计唯有主动出击,而且……若是一切如我意,这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以后再没什么从父从夫的规矩,可是……”

      笔尖落在薄纸上,墨迹洇开。
      ——可是,他总是会伤心的。

      他那样偏执的人,也许……不,没有也许,他一定不会接受。

      沈如玉再次放下笔,长叹一声,站起身,点了点锦儿的鼻尖:“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天还没亮,你小睡一会,明早随我去王府。”

      “那姑娘呢?”

      沈如玉披上红色的斗篷,在胸前系了个结:“我出去走走。”
      锦儿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若要出去,我陪你一道——”

      “听话。”

      *

      月色清凉。

      沈如玉悄无声息的走到院子里,抬头仰望夜空中一轮冷月。
      ——其实,这封信,迟早要寄出去。

      沈家坐拥天下三分财富,父亲又是惜财如命的性子,将来必定遭殃,她不可能奢求一走了之,躲开帝都的是是非非,就能安然无恙的度过一生。

      刚回来那会儿,离帝都的喧嚣远了,人便懒散了,有意无意的将这些恼人的烦心事,都藏在心里,偶尔才想一想,想的头疼了,便又作罢。
      她是真的不愿走这一步棋。
      直到燕王出现。
      他的存在,就是无声的提醒——即便躲着是非争端,总有一天,它也会找上门,到时只会更加被动。

      想要逍遥自在的过下去,唯有抢先一步,在麻烦来临前,先把它解决了。

      沈如玉低下头,突然耳旁一声轻响,一道暗色的身影忽闪而过。
      她讶然回头,看清来人的容貌,硬是压下了喉咙口的惊叫,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门房睡死了,你溜进来都不晓得?”

      阿南站在树下暗影中,斑驳的月光透过树叶洒下,他的容色比月华更苍白。

      沈如玉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闷了半晌,问道:“你怎不说话?”
      夜色缭绕,月光冰凉,他本就冷清的声音,愈加淡漠:“你房里没熄灯。”
      沈如玉扯了扯唇角,低头:“……我有心事。”
      阿南沉默不语,侧眸看过去。

      少女黑发披散,绸缎般的青丝没入火红色的斗篷中,侧脸的线条柔美,下颌尖尖,细眉细眼的模样,当真楚楚可怜。

      天气凉了下来,站的久了,沈如玉便觉得冷,抬手掩唇,轻轻咳嗽几声。

      阿南说:“回去罢。”
      沈如玉转过脸看他,皱着眉,闷闷不乐:“你也不问问我,到底有什么心事。”
      阿南淡淡道:“你想说早就说了,何须我问。”

      沈如玉就讨厌他这样子。
      他太了解她,什么都能一眼看穿,她的所思所想,除了前世的种种恩怨,其余的一概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如玉扭过身子,发了一会儿脾气,又转了回来,深吸一口气:“阿南……我今生都不负你,可……可如果有一天,有些事……需要你忍耐,你就答应了罢。”
      阿南勾唇,笑意淡薄:“我这一辈子,不都在忍么?”
      沈如玉摇头:“那不一样——”
      阿南突然伸手拉住她,狭长的眸漆黑如夜,却又骇人的亮,声音低沉而镇定:“沈如玉,跟我走。”
      沈如玉愣了愣:“走?去什么地方——”
      话音停在最后一个字。

      她懂了他的意思。

      阿南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跟我走,我不会让你吃苦。”

      沈如玉迎上他的视线。
      心里又酸又疼,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无论说什么,都像在辩解。

      凝重的沉默。

      很久很久,阿南松开手,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
      “你不必说,我知道了。”

      早就猜到她的答案。
      可就是要问出来,就是要自取其辱……他总是不肯轻易死心。

      “阿南。”

      沈如玉追上来,挽住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说话又轻又快:“我不能丢下爹,不能丢下珠儿,但我不离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在一起,我保证等时机一到,我们一定可以——”

      “姑娘。”

      他的声音和目光一般平静,抬起手,手指修长苍白,这些时日以来握惯了刀剑,微凉的指尖略显粗糙,抚过她的脸颊,将斗篷的帽子竖起来,盖住她的头。

      “太晚了,回去。”

      沈如玉心中没来由的惊慌,开口时,声音无意中带着几分祈求:“阿南……”

      少年微微笑了。

      她看起来那么可怜。
      在沈如玉的心里,他怕是永远不会比沈园重要,不会比她的亲人重要——可他却能为了她放弃一切,牺牲一切。
      真不公平。

      他恨她的这一点,就像他恨极了他的无能为力。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只能看着马车远去,载着她一路北上进京。
      他只能站在远远的阴影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灯火辉煌的厅堂。
      而他,从出生起就是卑微如尘埃的身份,日复一日,他的尊严为人践踏,又谈什么留住想要的人。

      已经,够了。

      阿南倏地低头,贴上少女柔软的唇,轻轻触碰一下,随即分开。

      沈如玉怔怔地看着他,惊讶和茫然多于羞涩。

      阿南低笑了声,退后几步,语气如常:“好了,亲一下,还不走?”
      沈如玉回过神来,双颊晕红,跺了跺脚,恨恨道:“谁要你……谁求着你……我不想理你了!明天不想见你,后天也不想!”

      阿南看着她飞快地转身,斗篷的下摆在风中划开一道轻巧的弧度,火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离开月光照耀处,离开他的视线边缘。

      他想,明天是不能见了,后天也不能,也许这是今生最后一面。

      刀山火海,是生是死,他总要闯一闯,才能甘心。

      *

      一大早,沈如玉顶着青黑的眼圈,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镜前,夏兰替她梳头发,同样困倦的锦儿打着呵欠,拿出一件件光鲜艳丽的衣裳,让沈如玉挑选。

      沈如玉随便选了一件。
      冬梅拿着一盒胭脂,说道:“姑娘脸色有些白,多涂些胭脂罢。”

      沈如玉张开唇,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先咳嗽了几声,打了一个喷嚏。

      锦儿抬手贴在沈如玉的额头上,紧张道:“怕不是染上风寒了?……还好,没发热,但这也不是个法子,要不我和李总管说一声,让他请人去王爷跟前——”
      沈如玉心想,这一场病倒是来的即时,轻哼了声,答道:“就这么去,省的他多心,以为我有意推脱。”

      李总管一早就在院子里候着,见盛装华服的沈如玉出来,陪着笑脸,连声夸赞大姑娘人比花娇。

      沈如玉听的心不在焉,目光飘过前边一棵高耸入云的老树,忽然涨红了脸。

      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最羞人的都不知做过几次了。
      只是……
      他难得温柔的眼神,比所有暧昧的举动,更令她脸红心跳。

      *

      燕王站在窗边。

      院子里有两名侍卫正在切磋武艺,周围站了一圈人,喝彩声不断。

      这是他在军营时的习惯了,那时在北地大营,他经常会让士兵比试武功,胜者有赏,有时候兴致上来了,甚至会亲自上场。
      有时候……他觉得,他也许想念大漠烽烟,想念金戈铁马的日子。
      ——可惜,回不去了。

      “参见王爷。”

      燕王回头,看见谋士江赦,眉心拧起,缓步走回座位上,问道:“帝都有什么消息?”
      江赦关上两扇窗,神情肃穆。
      燕王见状,语气冷了下来:“要打了?”
      江赦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答道:“回王爷,蛮族暗中集结数十万大军,不出三月,北地烽烟再起,朝廷必定出兵平乱。这次蛮族领兵的是萨仁将军,不好对付啊。”
      燕王冷哼:“萨仁?老熟人了!”

      萨仁和他数次交手,互有胜负,此人和蛮族其他将领不同,擅打持久战,有时敌人分明已经溃败而逃,还能在短时间内整顿旗鼓,杀个回马枪,防不胜防。
      这一打,没个一年半载出不了结果。

      江赦沉思片刻,低声郑重道:“王爷切记,此次皇上若有意让您出战,您定不能松口应允——帝都的形势瞬息万变,只怕太子使出阴谋诡计,您不在帝都,诸事不便,何况皇上年事已高,您镇守北地,一去便是数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燕王闭上眼,一手握拳抵住眉心,慢慢道:“将领的人选,若不是本王,那就落在镇北将军府,那是太子的人。”

      “正是。”

      燕王蓦地睁眼,冷冷盯着对方唇边诡谲的笑。

      江赦镇定道:“镇北将军府是为数不多支持太子的武将中,地位最高的一方。老将军年老体衰,多病缠身,根本不可能北征,少帅只跟在他祖父身后打过几场战役,缺乏统率三军之魄力,更缺经验。如果由他担任主帅,面对身经百战的萨仁,必输无疑。到时折断太子一臂,朝堂上下无人可用,皇上对太子等人失望至极,一筹莫展,您再出面平乱……王爷,如果定要带兵北上,那也该选对时机,您说,对不对?”

      燕王脸色冷沉,并不显得高兴,沉默良久,开口:“纵然站在太子那边,与本王敌对……那也是大周的兵将。”

      江赦跪在地上,定定地看着燕王,掷地有声道:“王爷,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舍才有得,您要得这天下,必然有人流血送命,妇人之仁不可取!太子的势力不倒,将来流血送命的,就该是我们的人了。”

      燕王目光一沉,周身散发的寒气摄人心魄,半晌,淡淡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下去。”
      江赦又是一拜到地,这才起身退出去。

      燕王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头响起叩门声:“王爷,沈家姑娘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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